領着維卡走出一整條街,等那羣海盜完全消失在視線中,瓦列裡便攔下了一輛出租馬車。
“去城西,麻煩你幫忙找家乾淨的旅館。”
車伕很爽快地點點頭:“這沒問題!我幹這行不少年了,當然知道哪家更好。那邊的旅館沒有碼頭區多,但也是有幾家的。”
“價格沒關係,主要是整潔一點。”艾絲特刻意強調了這麼一句。
車伕衝車廂甩了甩腦袋:“價格高昂的旅店都在碼頭區,城西的貴不到哪去。你們上車吧,城西得走上大半個小時。”
坐在出租馬車裡,維卡一直吊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一直擔憂“斧頭號”的海盜們會追上來。
艾絲特不用偷竊想法,也知道維卡在擔憂什麼。
瓦列裡撐着頭靠在窗邊,望向外面清一色的白色房屋:“他們沒有這個心思追上來。那位新船長不會讓他們追蹤的,他擔心我們會對那些人產生‘不好的影響’。”
“因爲你最後那些話?”
瓦列裡低哼一聲,默認了維卡的猜想,活動了一下雙臂與肩膀。
因爲切斷了對痛覺的感知,艾絲特本身倒沒有太大的感受,但是她知道這具身體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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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暗中追着瓦列裡跟維卡的人,或許不需要多久就會露出馬腳,那跟送貨上門沒什麼區別。
維卡也看到了瓦列裡滿是淤青的胳膊,他猶豫好幾分鐘,最終還是問出口:
“你爲什麼非要跟他打起來?完全不用這樣的,搞得你還受了傷。”
瓦列裡輕輕拍了兩下手臂,臉上毫無表情:“對我沒有影響,我可以選擇不接收這具身體的痛覺。”
“你說得好像瓦列裡只是……一匹馬或者別的什麼。”
“更準確點說,是一輛載具。”
維卡打了個冷顫:“好吧,只是看上去就很痛,我還以爲你不喜歡引起過多注意。”
瓦列裡將視線從窗外收回,放在維卡身上:
“剛纔那場對打,看到的人至少有三方。對‘斧頭號’的成員來說,這就是威懾。即使以後他們在別的地方見到你,大概率也不會再有今天圍堵人、羞辱人的情況發生。
“而且那個列什麼特的,也更容易跟他的船員間生出矛盾,在一條船上有人產生異心,跟藏着一桶炸藥差不多,他們不會有心思再來找麻煩。”
“三方?”維卡不解地撓了撓下巴。
瓦列裡指了指自己:“雁先生一直在關注我,我不知道他身後有什麼背景,但他在店裡的時候確實生出了一點招攬的心思。所以爲了打消他的心思,我需要演一些桀驁不馴的風格給他看,這樣他就會放棄繼續探查我們的想法。
“雁先生是個聰明人,但也是個精明人,他用賣槍支的錢表達了交涉的善意,誤以爲我背後有着別的海盜團或組織……可惜他想錯了,我是一個人。”
維卡指了指自己,無聲地表達出茫然。
瓦列裡好笑地掃了他一眼:
“好,你也算在內,兩個人。
“雁先生的頭腦足夠靈活,我只需要給他看一部分,他自己就能在想象中將我的作風補全。他會衡量、會觀察,會認爲我是不可控的,從而放棄想派人調查的想法。”
說到這裡,艾絲特有所停頓,她似乎摸到了“詐騙師”的本質,跟“解密學者”的實戰應用不同,“欺騙”不應該只是流於表面,而是可以融於任何言行間的。
並不是純粹的謊言,而是“誤導”,是爲了背後目的而轉移注意力的手段。
維卡點了兩下頭,又看向瓦列裡:“還有第三方?我沒注意到有別人啊,酒館裡也沒有其他人了。”
“我不太確認第三方是誰,但有所懷疑。跟昨晚我們在‘鯡魚酒館’看到的人有關,他們不太友善,而我又在酒保那裡花了一筆錢。”
維卡拍了拍掛在腰上、擋在麻布襯衫下的錢袋:“他們覺得我們有更多的錢,想要搶劫我們。”
“是啊,大概是一些當地的混混,看我們就兩個人走來走去,還跟仇家當街打了一架,會覺得我們很好欺負吧。”
瓦列裡興致缺缺地說道,看到自己被壓着打了那麼久,這種情況下得到的情報,足以誤導他們採取錯誤的決定了。
跟馬蒂歐不同,這些人應該只是普通人,沒有太多好擔心的。
如果剛纔那些旁觀的海盜壓抑不住攻擊衝動,在最後時刻對着瓦列裡開了槍,那艾絲特也會不擇手段地寄生列夫捷特,然後直接開啓另一場“自相殘殺”。
海盜團內部的鬥毆,那警方來了也沒法管,殺人的是“斧頭號”的船員與船長,也沒有違背與雁先生的約定。
更別提拿斯的警方本來就勢弱,最後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維卡聽完瓦列裡的話,總算能徹底放下心來:“我還以爲真的要完蛋了,沒想到你一下就把他解決,之前卻那麼緊張,我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
瓦列裡無奈地望着他:“你不會以爲我真的打不過他吧?”
“因爲場面看上去挺兇險——嗯,我是相信你的!”維卡話說到一半,又迅速改口了。
艾絲特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沒什麼好嫌棄的,這可能是自己第一個要直接發展的“信徒”,這麼傻的人也不多見了,忍耐一下……
——出租馬車將兩人拉到了城西的一家旅館。
艾絲特脫離了瓦列裡的身體,讓維卡揹着看上去昏睡過去的瓦列裡,頂着自己的外貌走進了旅店。
車伕相當實誠,這家“間海旅館”從外面看上去雖然很普通,但是進門後就能看到一塵不染的地板與前臺長桌,桌上點了一根薰香蠟燭,混合着油脂與清淡花香的味道。
吧檯後面是一位金髮高高挽起的女士,拋開那比瓦列裡和維卡還要健壯寬大的骨架與身高,她的容貌倒是顯得非常端莊。
只是臉上帶有風霜的皺紋和海風打磨出的粗糲,證明她沒有那麼簡單。
這位女士低頭跟兩人說話時,聲音就沒有長相那麼柔和了,她手上甚至還將半瓶尼波斯塞到了桌面下,嘴裡飄出一點酒味:
“住店嗎?幾天?”
“兩個晚上,兩間單人房。”
因爲醉意,這位女士臉上紅撲撲的,但卻非常稱職地指了指身後寫着房間價格的石板:“我們也有複合套間,總價更昂貴,但是比要兩間單人房便宜。”
艾絲特搖搖頭:“謝謝,不用了,單人間就行。我們喝多了的朋友等清醒過來就會離開。”
“好吧好吧,你們隨意。那單人間,一晚上四弗銀,兩間一共……”
艾絲特從口袋裡摸出兩枚金霍恩,按在了桌面上:“差不多,就不用找了。”
高大的女士捂着嘴,嚥下一個酒嗝,這才轉過身,從櫃檯後的牆上摘下兩把房間號相鄰的鑰匙:“行,那這兩天我會附送兩份早餐上去,要是你們沒起牀我就放門口。”
這位女士將鑰匙推到艾絲特身前,然後纔拿起那兩枚金幣,確認了一下成色,隨口介紹道:
“我們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服務,你順着旁邊這走廊往裡去,左手餐廳右手酒吧。樓梯在盡頭,三樓,對着鑰匙上的編號找。”
“多謝您。”
艾絲特笑容燦爛地點點頭,然後才帶着維卡穿過走廊,因爲她偷走了瓦列裡的體重,維卡背起來也相當輕鬆。
在餐廳和酒吧之間,只隔了一段半人高的石欄杆,兩側的座椅區都是開放式的。
放眼望去配套的桌椅都很乾淨,整齊地排列在兩側。只有酒吧區域坐了兩桌客人,餐廳的範圍內反而空空蕩蕩。
“歇會兒,晚上我們再去‘鯡魚酒館’。”
維卡接過艾絲特拋給他的鑰匙:“所以按照你的推測,第三方,就是酒館那些混混們,是打算今晚找我們麻煩嗎?”
“是啊,也不知道他們是打算在店裡打,還是在店外埋伏。”艾絲特輕輕捏了捏瓦列裡雙臂青腫的部位,感覺到皮下組織破損很嚴重,但並沒有刻意治療的想法。
如果艾絲特想,完全可以直接放棄這具身體,讓斗篷把血肉統統吃乾淨。
等今晚吧,今晚解決了那羣人再說,一個光頭大漢總比一個嬌小的女士更讓他們忌憚。
離開拿斯的時候就把這身體找個地方埋了。
艾絲特塞進鑰匙轉動門把手,正當她要進屋的時候,維卡忽然喊了一聲:
“還有!”
“什麼?”艾絲特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的手,受傷好像很嚴重,真的不需要做點什麼嗎?不會影響到你嗎?”
艾絲特輕鬆地架起瓦列裡的身體,將他拖進自己屋裡:“難道你希望我寄生在你身上?”
站在門邊張望的維卡立刻閉上了嘴,頭搖得能出現殘影。
艾絲特輕笑一聲:“沒事的,你看,我現在也沒受到任何影響啊?他受到的傷害不會落到我身上。”
維卡撓了兩下後腦勺,走進了他自己的客房。
艾絲特的眼中藏起一點不經意的落寞。
她鎖上房間的門,檢查了一圈牀鋪與書桌的整潔度。
單人間雖然說不上貴,但還有一張能讓人窩在上面的單人鯨魚皮縫製沙發,盥洗室也是獨立的,每間客房都有。
瓦列裡被她直接放在了地面上。
然後艾絲特便伸了個懶腰,抓着挎包坐到沙發裡。
她摸出紙和筆,卻又在片刻猶豫後,把手邊攤平的白紙揉捏成一團,反手扔了出去。
紙團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滾到了牀底下。
不能寫,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也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還是不要詢問克萊恩的建議了,在這一點上,他或許會很堅定地反對我的計劃。
嘿,怎麼能讓他擔心呢……
艾絲特閉上眼睛,意識昏沉放空,但始終沒有睡着。
她並不需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