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過, 客苑外枝葉凋零的桃李樹發出蕭蕭嗚咽聲,彌散在細密雨絲中。
夏雪繞過風雨亭而來,推開了客苑的門, 進了參商先前住的那一間裡。
豆形燈發出微弱的光, 映出楚阡陌被雨水打溼的墨發與素顏, 也映出了她眼底裡的那一抹笑:“如今要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她的手腳被用麻繩捆上, 整個人像蝦子一樣躬身躺在牀榻上, 正費力地望着夏雪。
夏雪在牀邊站定,表情平淡:“若只是要見我,何須出動那麼多高手?”
楚阡陌掙扎着想坐起來:“呵呵, 自然還要測試一下你這府上的防禦能力。結果果然不錯,光是一個人就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更不用說裡頭暗藏着的侍衛和羽林軍了。”
夏雪淡定地看着她掙扎, 也只是看着。
“我猜想您漏夜殺來, 必定不是爲了誇我府上守衛有多厲害。如果您還想繞點圈子, 我倒是不介意陪您,不過您身上這些東西……還用得方便嗎?”
楚阡陌苦笑一下:“看來你打算這麼一直綁着我呢, 若是讓人知道你綁架了楚國公主,這是什麼罪,你可知道?”
夏雪聽後,不過一笑:“胡說。這燈昏夜黑的,只有一夥賊人企圖進我夏府偷盜, 被我家臣一舉擒下, 又何來什麼公主不公主?”
楚阡陌連聲說好:“我倒是小看你了, 夏雪。不得不承認, 你看人還是很準的, 那個叫……參商的,是一匹千里馬。”
“多謝, 您還有別的交代嗎?”夏雪轉身欲走。
這是不耐煩聽我廢話了?楚阡陌如是作想,隨即開口道:“夏雪,你今天惹怒太后了,她已經交代下來,要毀了你,至於什麼招數……肯定是比我今晚用的要高明的多。”
夏雪轉頭看她:“哦,是嗎?”
楚阡陌蹙眉:“你不信?”
夏雪笑了:“信。”
“那你怎麼是這樣的表情。”
夏雪笑容不散:“什麼表情?你說不在乎的嗎?”她目光忽然變冷,倏地刺向楚阡陌,“那麼你告訴我,那日在南郊派人行刺的是你嗎?那日在你行府上,在香爐里加迷香的是你嗎?讓人引着我爹去見範將軍的是你嗎?你敢說範將軍和我爹先後自盡都與你無關?……這一樁樁一件件,我不覺得你比太后不高明。”
楚阡陌放棄了掙扎,也跟着笑起來,可那笑總有點秋風蕭索的意味:“我真是把你看低了……這麼快就想通了。那你猜到我的目的了嗎?”
夏雪反問道:“你的目的與我何干?”說完,揚聲,“景異,把冒充楚國公主的人丟到南郊深林去!”
一言罷,見一侍衛模樣的人進門,楚阡陌這才慌了:“夏雪!你瘋了嗎?謀害諸侯國公主你有幾個腦袋可以賠!而且咱倆身上還部分一樣的血……”
見夏雪無動於衷,她奪聲而出:“你就不想知道在你府上與我裡應外合的人是誰嗎?”
夏雪這才停住腳步:“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也請便。景異,愣着做什麼!”
說着,原先的侍衛長如今的夏府守衛景異面無表情地扛着楚阡陌往外走去。
在經過夏雪身邊之時,楚阡陌忽然皺眉,低聲吐出兩字。
就是這兩字叫夏雪冷漠的臉上出現一抹吃驚。
爲了方便御醫就近照看傷員,參商被安排在宜芝軒旁邊的側屋裡,徹夜燈火通明。御醫清理了好久傷口,終於止住了血。
只見蕭餘端着藥汁進門,她的臉是慣常的冷,只是這冷裡還帶着一點的愁苦:“喝吧,良藥苦口。”
參商沒有接藥,只定定地看着她:“這麼看來,你像一個人。”
蕭餘沒有理會,直接把藥吹涼了,遞到他嘴下:“張嘴。”
她的手被握住,手中的藥碗很快被奪下——面對傷員她根本不敢用力,更別提反抗了。
只聽得參商厲色問:“爲什麼要出賣她?”
手腕上傳來的那股暴怒之氣讓蕭餘吃痛地吸氣,她面色煞白:“你先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
參商的目光落到那碗上,忽然笑起來:“這裡頭加了什麼?”
蕭餘臉上出現痛苦之色:“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就算是背叛了她也不會傷害你好嗎!”
聽出那話後面的意思,參商蹙眉,直言:“我不喜歡你。”
蕭餘慘笑:“我知道,我何嘗不知道!可你少自作多情,我絕不是因爲你才……”她頓住,目光卻注意到門口的夏雪。
那一刻沒來由的緊張,蕭餘都快忘記自己從多少歲開始跟着夏雪了,陪着她一起長大,學武保護她……在知道那件事之前,她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做出對她有半分不利的事。
夏雪靠近,直接端起那碗藥汁,飲下一勺……
“不許喝!”
“不要喝!”
兩道聲音同時在她耳邊響起,卻無法阻止她下嚥的動作。
啪,瓷碗被摔碎在地,夏雪利目看着蕭餘,笑:“看,我沒事!蕭餘,你從來不是心存歹念之人,爲何?”
撲通,蕭餘跪地,猛地一同磕頭,竟一字不提。
“行了,你走吧。從今往後別讓我再看到你!”夏雪轉過身不去看她。
而此刻向來冷漠的蕭餘已經是淚流滿面。
夏雪高聲問:“還不走嗎?範將軍、我爹、我娘、朱令人還有如今的參商還有我……難道我們這些人的傷還不夠?你還想做到什麼樣的地步,非得逼着我一劍刺死你嗎?”
蕭餘看到夏雪哭了……那每一滴的淚都滴在她脊樑骨上,沉重而刺骨。她擡起沉重的腳步……
參商看到夏雪的淚,伸伸手想去擦,手上卻沒有東西。
“她做了這麼多,您不再審一審嗎?”
夏雪閉眼,兩行清淚滾滾而下:“不用,我知道她的性格,若是她不想說,逼死她都問不出什麼來。”
很快她擦乾淨了淚痕,坐在牀邊:“你覺得好點了嗎?聽御醫說已經替你止了血。”
參商點頭:“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傷,叫您擔心了。”
卻聽夏雪忽然深思恍惚道:“我爹沒了……馬冀,你竟然活着……”
參商蹙眉:“馬冀是誰?”
夏雪笑:“馬冀是皇帝的兄弟,是我爹的忘年小友,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他就是你!”
方纔楚阡陌同她說的兩個字就是:馬冀。在過來的一路上她思考了很久,到底這兩字代表着什麼,可當她再看到參商那張酷似陛下的臉,還有他身上的不卑不亢的氣度,才終於明白過來。
參商聽後點頭:“是嗎?連你都這樣說,看來是真的了。”
見夏雪臉上有遲疑,他解釋道:“我大約是記不得從前的事了。幾年前我醒來時就知道一官僚家裡做奴僕的,直到後來見到你,覺得你的臉很熟悉,想着也許你是我從前認識的人,就這麼跟下去了……”
聽他娓娓道來,夏雪時而霍然時而又迷惘,當年冀王爺被賜死一事鬧得很大,他是怎麼能死而復生又怎麼會不記得從前的事?
她忽然笑了笑:“一切都不重要了,當務之急是你必須留在這裡,避免進宮去,我擔心會生出什麼意外。”
“什麼意外?”
夏雪緩緩道:“從前的事你記不起來,我三言兩語也說不清,只不過如今宮裡有人肯定不希望再見到你,若她知道你還活着,可又得費心怎麼除掉你了。”
參商似懂未懂,蹙眉:“或許你說的那個人比你早一步認出我了。”他目光凌厲,“若你說的人是……太后!”
“什麼?”夏雪吃驚地站起來,“看來我需要進宮去見陛下。”
還未走開,手臂被人拉住。
參商衝她露出一個生硬的笑:“陛下也是。”
“可真是……個個都是會裝蒜的主,我看不止是他們倆吧,那楚國公主是不是也知道了你的身份?她今晚特意來我夏府,不是爲了找我,而是……你?”夏雪將視線從頭頂的藻井挪到他身上,“你告訴我,她今晚找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