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 罪人
天牢一間陰暗的牢房裡,賀雲綺抱着雙腿坐在簡陋的小牀上,看着不遠處的光斑發呆。牆上開了一扇很小的窗子,位置很高,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塊小小的光斑。
賀雲綺貪婪地注視着那塊光斑,然後動了動身體,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她身上實在沒什麼力氣,才走了沒幾步就跌倒了。她痛得“嘶”了一聲,爬到那塊光斑上,縮着身子坐着。
現在已經進入了冬季,牢房裡很冷,她穿得又單薄,嘴脣都懂得發紫了。從窗戶灑進來的陽光,是唯一的熱源。賀雲綺閉着眼睛擡起頭,近乎貪婪地感受着這溫暖的光照。冬日的陽光不似夏日的灼熱,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是在這個冰冷幽暗的天牢裡,這樣的溫度就顯得太過清冷了些。
賀雲綺縮在那裡,身體因爲太冷了,一直無意識地打着哆嗦。她蜷曲着身體,抱着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牙齒輕輕打着顫。她的目放得很遠,空茫一片,心思早已經到了別的地方。
實際上,她是想到了前世。她一直覺得前世過得太慘,尤其最後的幾年,更是淒涼。然而比起現在待在天牢裡的日子,前世她至少還能躺在自己的千工拔步牀上,看窗外花開花謝,天邊雲捲雲舒。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落得如此下場,似乎,從她最開始沒忍住心中的蠱惑,用了神仙草的果殼後,一切就變得截然不同了。那是她跌入罪惡深淵的開始。
回憶起當初,她就忍不住想到了賀雲綺。如果不是商錦秀當初告訴她神仙草的果殼會讓人上癮。她又怎麼會鬼迷心竅?這一切根本就是商錦秀的錯!
這種瘋狂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賀雲綺自己給掐滅了。其實她自己很清楚。這件事怪不得商錦秀。可她就是不甘心,她明明好幾次想和商錦秀好好相處,偏偏商錦秀總是對她冷淡疏離。
賀雲綺忍不住想,如果這一世,商錦秀還和前世一樣跟她是好朋友,商錦秀一定會阻止她墮落下去。賀雲綺垂下眼,看着鋪在地上的乾草出神,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
她是知道神仙草的果殼能讓人上癮。但是她明明已經控制了用量的,每次都只加很少的一點,能有什麼事呢?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同樣的問題,她這些天其實已經想過很多遍了。她時而想起前世,時而又回憶這一世。她重生後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她特意趕着時間去見那位國師,可惜她見到的卻是另一個人,還聽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
那人說的話她至今都記得。讓她凡事莫要強求。她想不明白,上天既然給了她這個重生的機會,難道不是讓她改變命運的嗎?難道她知道前路是絕路,還要死心眼一條路走到黑嗎?憑什麼?
她對李淑華其實並沒有壞心。只是不忍心賀元芳重蹈前世的悲劇,才忍不住提了一句。反正李淑華就是要死的,不過多耗了幾年罷了。有什麼關係呢?再說她當時就是提了一句罷了,別的什麼都沒做。能怪她嗎?
她也沒想到,賀柳氏和商孫氏真的會那樣狠心。更沒想到,賀元芳竟然那樣沒用,明明都住到商家了,居然被商士勳給佔了便宜!浪費了大好的機會,白白便宜了商士勳那樣的無賴?!
賀雲綺想了太多,一顆心似乎都分成了兩半,一半覺得錯了,一半卻又覺得沒錯。她被關進天牢已經有些日子了,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沒有一個人來看她。不管是她的母親,還是她的丈夫。
她回想過很多次和殷蘭亭相處的那段日子,這可能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可惜,實在太短暫了。她想不通爲什麼,明明他們相處得好好的,明明他們兩情相悅,明明殷蘭亭沒有認識商錦秀,商錦秀早早地嫁給了安東華,爲什麼殷蘭亭突然就變了?
前世她雖然遇人不淑,婚後總也有一段如膠似漆的日子。她以爲這一世是上天賜給她的,爲了成全她和殷蘭亭的緣分,可是,她好像錯了。
賀雲綺昏昏沉沉地想着,她其實已經很虛弱了。她受了刑,傷得雖然不算太重,可是事後一直沒能得到診治,一些傷口已經輕微潰爛了。再加上天牢裡沒什麼吃的,每日只有兩個很小的窩窩頭,還是用粗糧做出來的,賀雲綺實在難以下嚥。
時間一長,她的身體就越來越虛弱了。只可惜不管是賀家還是殷家,都無人爲她打點,‘藥膳館’和‘香滿樓’的客人又多是達官顯貴,出事後恨不得她死的人?大有人在,別說關照,不往死裡折騰她就已經是好的了。
她漸漸閉上眼睛,虛弱地縮成一團,覺得自己大概是活不長了。前世快死的時候,她就有這樣的預感。
然而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見有人說:“賀雲綺,有人來看你了。”賀雲綺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她想了好一會兒纔回憶起來,這是那個面向兇惡的女獄卒。然後她才突然意識到,對方剛纔說了什麼。
她努力睜大眼睛,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眼中漸漸升起了希望的光。只是大概在黑暗裡待了太久,也或許是身體太虛弱了。她一開始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只聽到隱隱約約的環佩叮噹聲,空氣中也多了一絲甜膩的香味,可是卻還無法看清楚來人,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此時她已經知道來的人不是殷蘭亭了,心裡失望的同時,她卻還是忍不住極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來人。同時,賀雲綺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走。
離得近了,她終於看清楚了來人,賀雲綺張了張口,艱難地說道:“娘!”她的聲音很沙啞,彷彿壓抑在心底的所有痛苦都在這一聲哽咽中宣泄了出來。只是剛說了一個字,賀雲綺的喉嚨就痛了起來。
被關的這些日子,她只能艱難地嚥下粗糧窩窩頭,又沒有足夠的飲水,身上還發着燒,嗓子早就已經傷了。
來的人,正是張秀華。然而,此時她正用一雙含着恨意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因爲虛弱而趴在地上的賀雲綺。
她蹲下|身子,怨恨地瞪着賀雲綺:“你爲什麼還活着?你爲什麼還沒死?爲什麼?你爲什麼要把家裡害成這個樣子!”
賀雲綺不解地看着她,皺起眉頭,艱難地開口:“娘?你……你在說什麼?”她的喉嚨腫了,每說一個字,都覺得異常難受。
賀雲綺不明白,張秀華爲什麼要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她?
張秀華卻忍不住落下淚來,自從賀雲綺被抓後,她就一直擔驚受怕。一開始,她還想託關係救賀雲綺出來,可是她找了人打聽,卻得知賀雲綺的事情非常嚴重,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有不少人到賀家鬧事了。
自那以後,她每一日都在惶恐中度過,生怕賀雲綺的事情牽連到家裡。人的心總是自私的,她雖然疼愛賀雲綺這個女兒,可是她更看重的,還是賀雲意這個兒子!
本來她一直在留意賀雲意的婚事,可賀雲綺這件事情一出,賀家的名聲就徹底臭了。這還不止,賀元芳和賀柳氏做下的事情又被人翻了出來,傳遍了整個京城,甚至還有傳言說,賀雲綺和殷蘭亭早就勾搭成奸,還是賀雲意給撮合的!
旦夕之間,賀家便彷彿成了藏污納垢的腌臢地方,如此一來,還有哪個好人家的女人還願意嫁到賀家來?
因爲這件事,她心裡第一次對賀雲綺生出了怨懟,甚至不願意到天牢探監。她以爲這已經是對賀家最大的打擊了,可是事情還不止如此,賀正德和賀元章竟然先後被抓!而這一切的禍患,全都是賀雲綺引起的!
如今京城裡早就傳遍了,說賀雲綺爛了心腸,在食物里加了毐藥引人上癮,還有的,直接罵上了整個賀家!張秀華心裡就忍不住想,若不是賀雲綺鬼迷心竅用了那等害人的東西,賀家怎會遭此劫難?
她心裡其實也明白,賀正德和賀元章的事未必就和賀雲綺有關係,可是兩件事情一前一後,她怎麼會不多想?
更讓張秀華難以接受的是,賀正德和賀元章竟然都有了妾室,甚至連孩子都有了!賀正德和賀元章被押解回京,這些人也都被送了回來,如今就安置在賀家!
她作爲媳婦,管不了賀正德的事,可是賀元章的兩個妾室和生下來的三個孽種,卻時時刻刻都在戳她的心窩子!
她心裡有苦有怨,如今見了賀雲綺,便將所有的苦和怨,都歸到了賀雲綺的頭上,認爲這一切都是她帶來的!
張秀華恨恨地瞪着賀雲綺,有心想要動手,卻在看見賀雲綺髒污的頭髮和雙手的時候嚇得縮回了手。她忍不住退後了兩步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極力擡着頭的賀雲綺,用充滿怨恨的聲音說道:“賀雲綺,你是整個賀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