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是一個典型的偏科生,如果在後世大考之中肯定是不合格產品,不能上大學的。因爲他所有敏銳,機變,急智,以及尋找和把握機會的能力,全數都是在軍事上,而一旦面對民生政務,亦或是如何與人相處,那就是妥妥的一個低能兒。
這就像是語文能考高分,但是英語不及格一樣。
在漢代,偏科的魏延還是能成爲一個優秀的將領,但是如果放在後世南棒子國內,若是魏延的英語不過關,便是連將軍的晉升都成問題。畢竟是米帝殖民地,英語自然成爲考覈一切技能的基礎標準。
魏延在軍事上的敏銳觸感,強悍且精細,所以他察覺到了山東境內那種遲鈍的,緩慢的,甚至可以說是死板的軍制之下掩蓋的醜陋和腐敗,並且利用了這些問題,才最終使得第二次的鄴城之戰,成爲了當下這麼奇怪離譜的狀態。
聽從曹丕號令,殺將出來的小兵將,自然也是姓曹。
曹猊領着兵卒,從丞相府前門撲出,目光環視,便是很快的發現了在一箭之地外矗立的魏延等人。
他進入丞相府作爲護衛小頭目已經有很多年了。
在丞相府內的護衛小頭目,這是一個頗爲尷尬的位置。
若是放到丞相府外面去,這樣的職位,別說是小頭目了,便是單獨的一個丞相府護衛侍從什麼的,到了地方上之後,不管是縣令還是太守,都是多少恭敬三分。畢竟誰也不知道這護衛侍從是不是遵照了某個大佬的號令出來辦事的,就算是不給狗臉,也要看一看狗屁股背後的大佬的臉。
所以,對於外界來說,曹猊自然是牛逼的不行,只可惜他更多的時間是待在丞相府內。
而在丞相府內,比他牛逼的人多了……
站崗,放哨,值守,巡邏,日復一日。
便是曹猊這幾年來的全部。
所以當曹丕下令,要擒殺魏延等人的時候,曹猊勇敢的站了出來,承接了這個任務。
當丞相府護衛統領重重的拍了拍曹猊的肩膀,表示他很早的時候就發現曹猊是一個好苗子,欣賞他的勇挑重擔的果敢和智慧的時候,曹猊感動得幾乎都要當場痛哭流涕!
天可憐見!
領導終於發現我是一個人才,這就要進入重點培養的隊列之中了麼?!
他姓曹,但是他也僅僅只是姓曹。
丞相府內牆上的弓箭手呼啦啦射出一排箭矢,壓制長街,而曹猊則是趁着這個時間點,帶着兵卒衝出了丞相府府門,在前廣場上集結。
曹猊遠遠遠看去,卻見到在光火照耀之下的魏延,很是散漫的朝他招了招手。
招了招手……
曹猊的血猛地就涌動上來,之前在丞相府內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然後被魏延等人羞辱的憤怒,此時此刻頓時撞在他的心頭!
曹猊知道,如果他能將這些驃騎軍斬殺當場,亦或是將其擊敗,那麼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憑藉此功,一步青雲!
這念頭使得他握着戰刀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就像是賭狗上了賭桌,總是覺得下一把就是自己贏。
這把,穩贏!
狗了,會防!
啊,錯了,是『列陣!迎敵!』
曹猊大喊着。他左右看了看跟上來的曹軍精銳兵卒,看着他們身上的盔甲裝備,心中升起了一些豪邁之氣來,『他們人少!我們必勝!』
這就像是後世堂堂大國的男子足球隊,對上了一個彈丸小國的隊伍,花的錢不比人少,吃的不比人差,玩的更是比對方多了不知道多少,而且不管是踢贏還是踢平,都能出線,然後大夥兒一起升官發財!所有人心中都是想着,贏面這麼大,肯定是穩了!
『大夥兒併肩子一起上!』
『盾牌!盾牌拿穩了!』
『弓箭手,弓箭手壓住陣腳!』
曹猊呼呼喝喝,倒也像是個樣子,然後很快的集結了兩三百的曹軍,朝着魏延等人的陣列壓了過去。
曹軍最前沿的是兩排的盾牌。
盾牌上面用彩色勾勒出了兇獸的模樣,白色的獠牙在火光之下,似乎在渴望着鮮血,充滿了威嚴。
雙方的隊列在慢慢的接近。
曹軍盾牌兵按照操典的要求,每快走三步,便是將盾牌在地上一落,發出『喝』的一聲大喊,然後再提起盾牌,往前推進三步。如此循環。這種戰鬥模式,非常的標準。
甚至可以說是死板。
而反觀對面的魏延陣線,鬆鬆垮垮的三五成羣站着,似乎被這些曹軍整齊且森嚴的隊列嚇呆了。
曹猊在曹軍軍陣之中,盯着越來越近的魏延等人,感覺心頭碰碰直跳,似乎都要撞出腔子來。
這是興奮,是激動,還是對於即將到手的功勳的渴望?
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
曹猊已經沒空細想了,只是本能的喊着,『穩住!穩住!靠上去!靠上去!』
所以嚴格來說,是曹軍隊列在逼近魏延等人……
『啊!啊啊啊!』
忽然一個曹軍兵卒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兵刃盾牌甩到了一旁,只是抱着腳痛叫出聲。
『是鐵蒺藜!』
曹猊立刻反應過來,大聲吼叫起來,但是已經晚了。
第一排的曹軍兵卒已經停不下來腳步,即便是停下腳步的也會被後面的戰友推着向前,紛紛踩上了鐵蒺藜,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快打掃街面!』曹猊大吼道。
『打掃街面!』按照操典,頓時從盾牌陣列後面走出來一隊持長槍的曹軍兵卒,開始半彎着腰用長槍橫掃着長街的石板,將那些鐵蒺藜盪開。
曹猊的應對很正確。
曹軍兵卒的反應也體現出了其精銳。
但光有這些,依舊遠遠不夠。
並不是正確的應對,正確的操典,就能有正確的結果。
只是十幾枚的鐵蒺藜,就讓整齊的曹軍隊列出現了巨大的混亂。
原本被盾牌兵保護的長槍手,現如今爲了清除這些鐵蒺藜,暴露在外。
曹猊長期待在丞相府內,只有理論和訓練,沒有戰陣的實際經驗。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當他帶着的這些曹軍兵卒踩踏到了鐵蒺藜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已經失去了原本就不多的銳氣……
『放箭!』
魏延一聲大喝,頓時箭如飛蝗!
脫離了盾牌保護的曹軍兵卒長槍手,頓時就噗呲呲倒了一地,甚至比踩到了鐵蒺藜的損傷還要更大!
隨着箭矢的呼嘯,魏延也帶着人直撲了上來,毫不留情的痛打落水狗。
曹猊又驚又怒。
一場仗,他還沒開始打,就已經敗了。
此時他如果下令退回去重新整隊,在丞相府內牆的弓箭手掩護下,應該多數是能夠挽回現在混亂的陣列的,然後重新列陣,將傷員拖下去救治,但是他自己也有很大可能性會被換下,讓另外一個什麼人來指揮戰鬥……
畢竟一照面就被魏延等人打成這副狗樣,或許這就將成爲伴隨他一生的恥辱!
退回去重整隊列,對於大多數的曹軍兵卒有好處,但是對於他沒什麼好處。衝上去,對於其他的曹軍兵卒沒什麼好處,畢竟隊列當下散亂了,失去了原本相互合作配合的加成,但是對於他自己來說,卻有翻盤的一線之機!
那麼,選什麼呢?
這還用得着多考慮麼?
曹猊持刀大吼,『弟兄們!公子在身後看着我們!今日便是你我壯烈捐軀之時!進則生,退則死!傻啊!傻啊啊啊啊……』
嗯,殺和傻的音很像,所以當聽到有人鼓動誰去殺什麼的時候,要小心這個人是不是其實在嘲諷那誰是個傻逼。
在此刻,曹軍精銳的素質就體現出來了,但這堅韌的素質,在此刻並不是什麼好事。
遭受了鐵蒺藜和箭矢的襲擊,並且被魏延這麼一衝之後,若是一般的曹軍兵卒,有很大可能就已經直接混亂,甚至潰散,而這些丞相府內的護衛顯然就沒有因爲恐懼和慌亂而潰散,反而在曹猊的號令之下維持了基本的士氣和鬥志,開始下意識的聚集在一起準備和魏延等人作戰。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魏延才讓人朝着曹軍兵卒彙集的地方,投出了手雷。
宛如九霄落下的雷霆,在長街之中綻放出混雜了嫩黃,橘紅,血紅色的花朵,吐出帶着淺藍和青紫色的花芯,帶走了這些精銳丞相府護衛的血肉和生命的同時,也擊垮了他們的最後的意志力。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擁有信仰,都能在死亡面前堅定如初,都能在淫慾財富引誘之下不爲所動。
曹軍丞相府護衛比一般的曹軍兵卒要堅韌,但毫無疑問,他們能抗住物理攻擊,但是在魔法攻擊之下卻沒有多少抵抗力……
這其中最大的原因,並不是曹軍缺乏鍛鍊,而是因爲曹軍中領軍中護軍至今爲止,都未能像是驃騎軍一樣配備火藥武器!
人類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生物。
遠古的人類同樣懼怕火焰,但是等這些遠古人類懂得使用火焰之後,這些傢伙就開始用火焰對付其他的人類和野獸了……
因此只要曹軍裝備了火藥武器,那麼即便是最爛的火藥,也會在曹軍兵卒心中構建出一道抵禦這種『魔法攻擊』的防火牆,但很無奈的就是山東的體制之下,可以貪錢的事情搶着做,辛苦勞碌有危險的事情推着做,實在推不出去便是拖着做。
像黑火藥這種吃力不討好,還隨時會出現爆炸風險,動不動就死傷一片的事情,最終就只能官方來處理,其他的山東私人工坊根本就沒人願意接手!
而曹氏官方的工坊,能有多少好工匠?
就算是有好的工匠,但這些工匠又需要做多少事情?就算是曹氏族人小公子忽然想要一個竹馬,一個僕從侍衛往工坊一鑽一站一扯脖子喊一嗓子,這些工匠就必須放下手頭上所有的事情,先將小公子所需的竹馬製作出來。
最終的結果,就在這些雜七雜八的竹馬啊,風箏啊,馬鞍啊,馬鞭啊等等事務當中,製作火藥的事情就是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做出來一些,都配給到了最前線,又怎麼可能發到後方的這些曹軍兵卒的手中?
見勢不妙,曹猊還在死命的呼喝招呼,試圖讓這些被炸得蒙圈的丞相府護衛恢復秩序,繼續作戰,『唯有打敗賊軍,方顯英雄本色!』
『殺賊啊!爲丞相,爲公子殺賊啊!』
『大家都是曹家之人!死地求勝!唯有死戰啊!』
於是乎,魏延眯着眼,盯上了揮舞着戰刀試圖鼓舞士氣的曹猊。
在混亂之中,他聽到的聲音不多,但是喊着『殺賊』和『死戰』的,卻是很明顯的目標。
我是賊?哼,你又是什麼?
魏延將身軀一弓,便是如同射出的箭矢一般,直撲曹猊。
曹猊還在揮舞着戰刀大喊着,『曹家勇士們!你們是大漢……』
沒等曹猊喊完,魏延已經撲到近前,染血的戰刀裂空而下!
『嚇!』曹猊還算是多少有些武勇,下意識的在倉促間竟能擡刀格擋。
他沒能認出魏延來,只是以爲在眼前的這個個頭不高的傢伙是驃騎普通兵卒,而在稍微遠一點的那個老馬頭才更像是個將軍。
畢竟在剛纔就是老馬頭在帶着頭辱罵曹丕……
所以他最初的時候並沒有太在意,結果猛的一下格擋,卻只覺手臂被震的發麻。
『不好!』曹猊試圖虛晃一刀就想要躲避魏延。
魏延如影隨形,戰刀不僅是沒有後撤,反而像是粘附在了曹猊的刀上,如同毒蛇一般的滑落下去!
不管是戰鬥技能,還是搏殺意志,亦或是心理準備,曹猊都差了魏延不止一個等級。在曹操的丞相府內,在訓練量上,曹猊等人當然不缺,唯獨缺的就是在鐵血搏殺之中演化而出的實戰經驗,這種經驗是無論多少訓練,都是無法完全替代的。
這就像是沒有開刃的鐵片,雖然一樣是可以捅死人,但是顯然開過刃了之後,不管是捅還是砍,效率自然更高。
魏延這麼一跟一壓,刀刃滑下,頓時就割砍在了曹猊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曹猊痛叫,戰刀握不住,跌落地面。
魏延便是半轉身,一刀揮砍而下!
『呼!』
刀鋒呼嘯而過,猶如半空之中有猛虎低聲咆哮。
寒芒閃動,曹猊人頭高高飛起。
魏延一把抓住,將曹猊人頭舉起,『敵將授首!』
曹猊一死,出府作戰的丞相府護衛頓時就沒了鬥志,亂紛紛的就往丞相府後撤。
而在丞相府內高臺之上的曹丕,並不能清晰的知曉在丞相府前長街的變化,他只是聽到了轟然炸響,看到長街上的爆炸火光,然後就是丞相府護衛嘰嘰哇哇亂叫着敗退而回。
吳質在一旁皺着眉頭,忽然沉聲說道:『公子!速速下令,清出前院,多派弓箭手,將這些賊子全數射殺!』
曹丕愣了一下,『什麼?』
明明是自己人敗退了,怎麼就成了賊子?
就算是敗退了也不能就這樣直接射殺了啊?
『快!』吳質連聲說道,『要不然來不及了!』
對於吳質來說,這些丞相府護衛,也就是比較特別一點的護衛而已,死傷多少其實跟他沒有什麼太大的關聯,但是如果說可以將魏延等人絞殺了,那麼投進去多少丞相府護衛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之前吳質想要阻攔曹丕,是因爲吳質忽然想明白魏延肯定留有後續手段,而且一旦丞相府護衛敗退,魏延就可以一路跟着混進丞相府,攪亂砍殺!
到時候損傷的可不僅僅是丞相府,而是曹操的顏面!
可是在當前局面下,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進行有效甄別敵我,所以吳質想要將這些敗軍和混進來的魏延等人一同在前院,直接萬箭齊發全數幹掉!
『這……』曹丕似乎也有些明白吳質的想法了,可是他有些猶豫。
可是時間並不會因爲曹丕是曹操的兒子,就額外的多給一些。
在曹丕猶豫的時候,猛然之間在鄴城西北位置,轟然而響,旋即火光沖天!
工房坊內,易燃物爆炸了!
曹丕被這轟然巨響一嚇,頓時叫了出來:『關閉府門!任何人不得入內!出戰兵卒在府門外列隊!』
直接在前院不分敵我的射殺顯然太過於冷酷,顯得不擇手段了些,所以曹丕退而求其次,令人關閉府門,防止敗兵衝入府內,也算是一種防禦手段。
吳質再次皺起了眉頭。
這種不上不下的應對方式,還真是曹丕!
丞相府的門在出兵之後就是半掩着的狀態,在曹丕號令之下,守在府門左近的兵卒便是猛的將門一合,然後擡起門閂便是卡住了大門……
敗退的丞相府護衛進不去,魏延等人當然也就同樣混不進去了。
而且魏延也同樣被在鄴城西北角的爆炸嚇了一跳……
這是……火藥?
那麼丞相府內會不會……
腳步一慢,也就沒貼得太近。
丞相府上的弓箭弩矢呼嘯而下,魏延舉盾叮叮噹噹,連續遮擋了好幾根箭矢,連忙叫停,拉扯着傷兵退出箭矢射程範圍。
魏延吩咐讓人給傷兵臨時包紮治傷,然後哼哼了兩聲,便是揚聲喊道:
『曹子空其名,膽寒畏風鳴!頑童登高位,無能累三軍!』
『才疏志淺薄,胸狹業難成!徒令天下笑,何顏面先靈!』
魏延手下也便是紛紛跟着重複高呼,嘻嘻哈哈的大笑。
魏延擺擺手,然後帶着人漸漸的在混沌暗色當中隱匿身形。
曹丕氣得臉色發青,『放箭放箭!』
都退出射程了,放箭更像是無能狂怒。
吳質在一旁,沉默片刻,忽然說道:『公子可領兵出府,追殺賊兵了,但不必跟得太緊,以防賊子反撲。』
『什麼?』曹丕瞪圓眼。
方纔你不是說出府危險麼?
剛纔爆炸那麼大聲,你沒聽見?
現在怎麼又要我出府了?
還說什麼追殺?
萬一……
於是曹丕就裝作沒聽見。
吳質看了一眼曹丕,也就不再多勸,只是在心中微微嘆息了一聲。
於是乎,只是聽到一路有人高呼着,『曹子空其名,膽寒畏風鳴!頑童登高位,無能累三軍!』
『才疏志淺薄,胸狹業難成!徒令天下笑,何顏面先靈!』
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