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火箭落下。
徐晃大營內的警報聲,幾乎是在火箭出現的瞬間,隨之響起。
『敵襲!敵襲!』
『拿起武器!準備迎敵!』
值守的軍校大聲呼喝道。
一些川蜀兵卒雖然有些慌亂,但是很快就在軍校的指令下,鑽出了帳篷,着甲列隊。
大營中軍之中,徐晃根本沒有卸甲,只是鬆了鬆絲絛,然後半躺半靠着休息。
這是戰爭之中作爲將領的常態,雖然他們有護衛,有勤務,但是很多時候好的將領的心思根本不在如何享受,怎麼休息上,反倒是需要護衛一直勸說纔會略微休息片刻。
徐晃如此,諸葛亮也是如此。
夜裡都沒有休息,就算是閉着眼,其實腦子裡面也還在思考着戰局。
徐晃聽聞了示警聲,不待護衛提醒,便是直接睜開眼來,確認了一下不是自己在睡夢之中的幻覺,便是一把抓起在一旁的兜鍪扣在腦袋上,起身一邊繫緊身上甲冑的絲絛,一邊往外就走。
『立旗!擊鼓!』
徐晃沉聲吩咐。
護衛立刻應答一聲而去。
立起旗幟,全營便是立刻安心下來。
時不時有軍校跑來,向徐晃稟報情況,請求指示。
徐晃也是立刻處理,毫不拖延,更沒有什麼睡覺睡一半然後被打攪的起牀氣。
俗話說,越沒本事的人,脾氣越大,或許也有幾分的道理。脾氣大,並不是代表其能力大,而往往是因爲解決不了面前的困難,纔會發火生氣。
不過,等驃騎兵卒列隊準備迎戰的時候,卻發現江東軍並沒有什麼後續的舉動……
徐晃皺眉,轉身登上了高臺,左右一看,頓時叫聲不好!
火焰在草地之中蔓延而開,隨着夜風漸漸的朝着營地而來!
『準備滅火!』
徐晃朝着被點燃的草地方向指着,向手下兵卒喊道。
……
……
江東水寨之中,周瑜也同樣難以安眠。
周瑜身體原本就是虛弱,在加上憂慮深重,然後每天都是無法好好休息,越發的惡性循環,也就更加的難以康復了。
這一點,周瑜自己也清楚。
可是他也沒有辦法,除非他放下一切執念。
執念之所以稱之爲執念,就是拿起來,放不下。
諸葛亮的順水流罐之術抵達江東水寨的時候,一些江東兵卒發現了不對,可是和川蜀軍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立刻就示警。
或許是因爲沒見到明火,所以最開始從上流而下的瓦罐,以及碰碎在水寨外圍的水柵欄上的裂響聲,也並不能讓這些江東兵卒立刻警覺起來。
即便是上一次已經有一些人遭受了這種攻擊……
所謂不會被同一種招式打倒兩次,並不是聖鬥士的專利,而是後世小學生的水平。
小學生都懂的,同類形一道題,不能一錯再錯。
只不過很多時候,有的人還不如小學生罷了。
江東沒有什麼特別的文化傳承,經驗教導,所以上一次得來的經驗教訓,並不能成爲下一次戰鬥成長的養分。
一直等到了第二波的瓦罐,其中帶了一些明火晃盪下來的時候,江東兵卒才覺得有些不妙。
『那些是什麼?』
『攔住!攔住那些東西!』
『快來人!別讓那些火靠近!』
喊的都沒有錯,但是錯的是沒有任何指向性。
就像是在街頭喊救命,說不得行人路人心中想要救都不知道要怎麼做,畢竟不可能人人都是柯南,見到鮮血死傷就像是每天見同學老師一樣的尋常,所以需要指向性的指令,讓其他的人能夠清楚要怎麼去做。
江東兵亂糟糟喊了一圈,結果沒幾個人去動,眼睜睜的就看見那些明火罐子點燃了在水柵欄的火油,然後火焰在水面上蔓延而開,沖天而起!
……
……
水克火。
『快快開閘!』
『將江水引來!』
水閘被打開了。
江水沿着並不深的壕溝汩汩流動而來!
營地裡面的兵卒,一羣人跟着水流在奔走。
如果見到了那個地方有水流被一些石塊和泥土擋住,便是立刻有人跳下壕溝,將那些擋住水的地方挖開!
一個良好的習慣,是難以養成的,而一個惡習,往往幾天之內就能毀掉一些什麼……
徐晃的陸地上營寨,就算是臨時性的結寨,不在這裡長住,但是所有的細節都沒有節省。
營地的選擇,在講武堂裡面專門有一門『法』,就叫做『下營法』。
斐潛並沒有特意搞出什麼七八九的數字來彰顯『營』是幾種寫法,只是按照時間和用途來劃分,包括短期行軍中的暫時安營,以及可能需要超過一個月的中長期駐防的軍寨,都有涉及。
短期駐紮則可以選擇立槍、櫳槍、車營和拒馬等四種。
中長期駐紮時可以選擇柴營、掘營、築營等等。
至於營地內的佈置,一般都有常規的配置,然後根據需要額外增加一些防禦工事。
這講武堂的『下營法』甚至會發放到都尉一級,而且都尉在得到了講武堂邸報之後,也會有很多中下層的軍官來借閱,所以山東一些以兵家知識爲晉升之階的人,對於斐潛的這種做法深惡痛絕,感覺到了人格上的被斐潛所侮辱。
這些山東之人發誓,並且要讓他們的子子孫孫發揚愚公的精神,只要一日重掌了教育權柄,一定會竭盡所能的刪除,切割,調整這些知識體系,並且稱之爲『優化』,目的很簡單……
所以在宋代之後,在儒家興盛的王朝之中,普通百姓沒有師承,就別想『開蒙』!
讓百姓愚鈍,當然有利於統治,可是在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有知識,有能力,就自然更有應對危險的辦法,而不是隻懂得在原地發出慘叫。
徐晃的營地,按照下營法標準的要求,有營門,有木柵欄,也有壕溝土牆,雖然沒有辦法做到像是永久軍營那麼堅固,但是該有的都沒有少。
當然,戰爭肯定不肯說讓對方等待自己紮好營地了,再進行作戰,所以正常來說,一邊作戰一邊修建加固營地的方式,就成爲了一種常規的選擇。
只不過,如果一切的知識能力都掌握在上層手中,那麼一旦上層將領有些什麼疏忽,那麼帶來的結果就是毀滅性的。比如有的將領雖然也懂,但是打着打着就沉浸在戰局當中,忘了日常加派修建營地的任務,然後等對方偷襲了纔想起來……
徐晃的營地之中,當然也不可能瞬間就能建好一個穩固的軍營,但是一切的基礎設施都在建設,當天沒有上戰場的兵卒,就會分派一些這樣的活計。
因此,徐晃營地周邊有壕溝,但是沒能完全完工,所以水閘還沒有將水放進來,而現在眼瞅着那些遠處的荒草地的火焰漸漸往營地之中蔓延而來,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當然不是衝出去用什麼砂石,或是木耙衣物來撲打,而是直接引江水進入壕溝內,隔絕火焰,並且如果說真的營地內有些什麼被火星引燃了,也可以很容易獲取水來撲火。
……
……
而在另外一邊,水卻在助火。
水能助火的原因,是油輕於水,而能輕於水的原因,是斐潛大體上知道一些提煉原油的原理知識。雖然斐潛不是很懂,更談不上精通,但是沒關係,只要斐潛知道方向,手下的人就能做對事情。
原油的燃點是比較高的,也比較重,可是經過了提煉之後的火油,就可以浮在水面上了。
這就使得一些懵懂無知的江東兵卒驚慌失措,以爲整個江水都燃燒了起來!
『大江燒了!』
『妖術!妖術!』
『他們有天師道法!他們今天就是在作法!』
『江水下有冤魂!有冤魂!』
張角的太平道之所以能夠迅猛發展,除了朝廷昏庸腐敗,地方官吏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之外,這種原始的信仰還是很普遍的,尤其是五方上帝教在江東,幾乎擠壓了外來佛教很多生存空間,也就使得很多江東人都相信了道教。
佛教講究的是出世,是空,是破,是輪迴,而經過了斐潛和左慈改良的五方上帝教,卻不和佛教去爭奪『空』,而是求『實』,從出世到入世,是五方上帝教的一個重要的轉變。
這種轉變讓許多江東百姓立刻改變了『信仰』,成爲了五方上帝教之下的『信徒』。
很簡單,家裡老人生病了。
求到了佛教那邊,光頭說,這是業障啊,報應啊,原罪啊,你要看破紅塵,明白色即是空,一切都放下,自然無病痛,阿米豆腐……
然後求到了五方上帝教那邊,長毛說,這是病啊,我這有草藥,拿去拿去,不確定療效如何,重要還是要補中氣祛邪氣,別讓老人太勞累……
那麼,百姓更願意信哪個?
當然,這種『信徒』應該大多數都是淺信徒,甚至是交易性質的信仰,但是並不妨礙五方上帝教在江東,以及全大漢,甚至在外域的發展。
發展得多了,有些時候就會出現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應來。
有一些江東人知道他們的五方上帝教是從關中,從驃騎那邊傳出來的,所以他們要去打驃騎軍,心中多少就有些疙瘩,這種情緒一般不會太明顯,但是在當下這種他們不能理解的情況下,就爆發了出來。
其中最爲關鍵的點,當然就是江東的愚民手段。雖然江東不是故意要讓百姓兵卒愚蠢,但是大漢一直以來的慣例,也使得很多江東士族子弟,將領軍校對於百姓兵卒的愚蠢喜聞樂見,甚至是作爲茶餘飯後的笑料。
現在這些將領就笑不出來了,當他們高呼着要滅火,要將那些火油攔住,表示那些就是普通的火的時候,一些江東兵卒卻在喊着『妖火』……
……
……
諸葛亮計算對了,但是也計算錯了。
他預估到了周瑜會來偷襲,但是他沒想到周瑜沒走水面,而是利用了在營地野外的草地來放火……
如果不是驃騎軍的操典軍規,不是徐晃當下較爲謹慎的性格,說不得營地之內多多少少都會被燒,被破壞。
當天亮之後,黑煙瀰漫,火焰燒光了所有可以燒的東西,漸漸的熄滅的時候,衆人看着遠處野地上的餘燼,也是心有餘悸。
損失麼,也有,但是不大。
營地之內的兵卒在整理器物。
諸葛亮和徐晃站在高臺之上眺望着遠處。
『亮之過也。』諸葛亮感慨道,『未能料及此事……疏忽了!』
徐晃擺擺手,『孔明何必自責?此江兩岸,蘆草衆多,日常見之,皆以爲是尋常之物……』
江邊的野草,因爲地理的關係,都是比較繁茂的。畢竟江水挾裹的淤泥,給予了這些茅草大量的養分,並且因爲江邊這些地區,類似沼澤溼地,也很少有什麼大型食草動物前來覓食,以至於這些蘆草幾乎可以肆無忌憚的生長。
這些東西或許在最初的時候會覺得有些驚訝奇怪,但是一路順着江水往下,到處都是如此,也就自然不會特意去關注了,甚至大腦會下意識的將這些東西排除在思考的項目之外。
就像是沙堆,大家都是司空見慣的,誰能想到沙堆還能殺人?
特定條件下就可以。
誰都清楚,沙子是堆不高的,一旦堆高了,必然會垮塌。但是建築工地裡面,卻經常能見到堆高的沙堆,而且有時候不是在空地上堆沙子,而是爲了方便管理,是靠着工地外圍的簡易圍牆堆着的。然後,某一天下雨了,沙子吸水重量大增,圍牆倒了,將剛好經過的人埋進去……
徐晃諸葛亮在這裡下營也是如此。
原本還覺得在這裡取用這些茅草方便,卻沒想到這茅草也能殺人!
若不是挖了壕溝……
即便是挖了一半的,並不太深的壕溝,也是能成爲隔火帶,挽救了大營免於火災。
『不過……』諸葛亮皺眉思索着,『是否趁此機會,詐敗而退?』
『詐敗?』
徐晃重複道。
諸葛亮點了點頭。
……
……
周瑜計算對了,但是同樣也出錯了。
對於周瑜來說,他熟悉大江上下的地理環境,但是他不熟悉手下的這些江東普通兵卒的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他派遣出了蔣欽,確實是確保了偷襲的成功率,可是也因爲主要營地內缺失了蔣欽的承上啓下,使得運作在關鍵時刻出現了一些障礙。
雖然說周瑜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不對,然後派遣出了自己的本部護衛,充當一線的指揮者和協調者,但是這些周瑜本部護衛兵卒,終究是隔了一層,不是那麼的順滑。
從上流而下的油罐,水柵欄確實是攔住了大部分。
可是攔住了罐子,不代表也攔截住了火油。
等周瑜下令用更密的漁網去攔火油的時候,在水寨外圍的一些船隻已經沾染上了不少的火油,然後被點燃了。
幸虧周瑜當即就下令,直接棄船,將點燃的船體推出去,否則勾連在一起的船體會相互引燃……
樓船因爲是在水寨的中心位置,並且有外圍的小船防護,所以並沒遭受損失。
可是在外圍的鬥艦卻是損失了好幾艘。
這種損失,讓周瑜很是難受。
因爲已經做了預防,並且還在外圍的船隻當中配備了漁網和叉鉤,只要說江東兵卒能夠及時的示警,然後將那些漁網將火油攔下來,直接點燃,那麼就基本上不會燒到船隻本體了,更不用說會毫無意義的損壞這些鬥艦了。
以前江東軍面對的都是什麼對手?
車匪路霸。
呃,錯了,是山林當中的南越南蠻。
和曹操作戰,就已經顯露出了一些問題。之前之所以朱治能打下江陵,不是因爲朱治多麼厲害,而是當時曹軍荊州的主力都在北線!
而曹仁只是用臨時抽調來的鄉勇,就將朱治給壓回了江陵城,甚至等曹仁進一步調回了些正牌曹軍兵馬的時候,朱治都快守不住,要準備放棄了……
江東水軍強,這一點確實是不假,可是一旦上了陸地,或者船隻停下來的時候,就出問題了……
就跟騎兵下了馬,抑或是將戰馬停下來的時候一樣的道理。
『冷靜……不能生氣……』周瑜閉着眼,儘可能的不去想這些江東兵是多麼的『愚蠢』,而是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戰局當中。
損失了一些鬥艦,確實是個問題,但問題也並不算是很大。
江東舟船的數量還是比較多的,勉強是夠用了。
士氣低迷了一些,但是問題同樣也不大。
今天天亮的時候,周瑜就已經下令處決了之前值守不力的軍校,重打了昨夜值守的兵卒,同時也獎勵了奮勇救火,光榮負傷的那幾個兵卒,成功扭轉了江東兵的注意力……
處理完這些事情,周瑜疲憊至極。
『去取金丹來。』周瑜吩咐護衛道。
護衛略有些遲疑,『都督……這金丹還是少用些好……都督不如到陸上營地內,好好歇息一番……』
『去吧。』周瑜說道,『我現在不能歇息……江東,不能退……去取吧,沒事的……』
護衛無奈,只能是取了金丹,然後又是拿了水,讓周瑜服下。
腹內的灼燒感漸漸瀰漫,周瑜的臉色也略微紅潤了一些。
『報!』一名江東水軍斥候前來稟報,『都督!川蜀軍正在撤退!』
『什麼?!』周瑜站起身來,往前走了一步,卻停了下來,然後皺眉思索了片刻,忽然冷笑了一聲說道,『又是要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