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這才關了門,無法抗拒這碗粥的誘惑,也確實是餓了,於是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往嘴裡送,有些驚訝,以前從未發現他竟然還可以下廚,做的東西還如此美味。
吃着粥,胸口疼痛的感覺也減淡了不少,胃中暖暖逐漸蔓延四肢全身,“謝謝……”
他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很快粥便見了底,放下勺子,他問她是否還要,她搖搖頭,這樣的夜,兩人的獨處逐漸變得有些不自在。
“好些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我不舒服?”
他一笑,自然她看不到,只是一雙眸子徜徉若有似無的笑也讓她有所瞭然:“我是你的護衛不是嗎?所以必須知道你是否安然。”
她抿了抿脣,沒有再說話。……
日復一日,身體似乎更回難受了,一夜比一夜難以承受這份煎熬。
這一夜,劇痛爆發,如此遽然,難以承受,迷濛之中,翻滾着身子,直到有人按住了她的身體,將她摟進了懷中,睜開迷離的眼,看到的還是那面具,只是感覺卻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夜的濛濛春夢。
一手撫上他的面具,是如此冰冷的溫度,一笑,笑容無奈之中有些酸澀,呢喃囁嚅道:“我知道我沒有在做夢……一切都是真的……”不論那個時候……
他並沒說話,只是眸光幽幽深邃睇着她,雙臂抱緊了她。
她反手抱住他,很用力,好似這樣可以緩各體內的疼痛,再來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
這一夜,很難熬,難熬之中卻也不是那麼難熬,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疼痛稍稍平復,她沉沉地在他的懷中沉睡……
睡得如此沉沉,容顏也是那麼得安謐,這個時候,她怎麼都沒想到抱着她的男人逐漸堅定了心情,下了一個決絕無情的決心……
安中磊抱着她,一手*着她安寧的容顏,她的眉宇之間充滿了倦累,此刻看起來越發孱弱和無辜,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決定,她一定會恨他吧?
他也不想的!撫觸的手慢慢往下,輕撫着她的腹部,這個孩子他期待了太久太久,可是這一刻,他卻要許諾他,或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但是這個孩子真的來得不是時候……
俯身下去,隔着被子親親一吻,或許便是緣盡於此,今晚便是父子情緣的最後一夜……
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似乎可以感覺得到孩子的存在,不禁想問他是否會恨他?又或許,這個孩子連他就是他父親的事實都不知道……或許不知道,或許不知道更好……
依着她身邊躺下,懷抱着她,一如過去曾經在一起的每一夜,相偎相依,只是今晚的心情卻是格外的沉重…………
清晨醒來,手臂自然橫陣而過,似乎想要尋找什麼,只是落了個空,枕畔空空,身邊被下也已經涼透了。
緩緩地睜開眼睛,有些木然地看着牀頂,微微的嘆息溢出紅脣,便也躺不住,隨即起身梳洗裝扮,推開門。
門外陽光燦爛,庭院一片新嫩,慘淡的雨滴晶瑩,尚且溼漉的石階不妨礙她的心情,昨夜雖然難熬,但是後半夜卻處得安穩,雖然還是覺得疲乏,可是心情猶如天空有瞬間的放晴。
心想着這個時候他該是在爲她煎藥吧?便穿過小徑往後院而去,還沒到門口,便聞到了濃濃的藥味,不禁皺眉,這個藥味好像和以往的有些不一樣……
恍然想到什麼,不禁頓住了腳步,這個藥可是……他是想……
不禁搖搖頭,捂住了腹部,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嗎?其實從一開始,他便打定了這個主意?卻又爲何等到如今再又……因爲她對他的戒備鬆懈了嗎?
可是他可曾想過,這個孩子也是……爲何如此殘忍……打掉了她的第一個孩子,現在又要來打掉第二個麼?
踉蹌着回頭,一種奔回了自己的院落,關了房門,轉身背靠着門扉,身子慢慢的下滑,然後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忽然覺得好冷……
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卻抑制不住不斷地往下掉,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再到他,可是爲什麼既然來了,卻又如此殘忍?!或許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諒解!這個孩子是她的,是她決定要的,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就連劉伯都無法勸服自己放棄,現在也只想盡辦法幫她,他憑什麼再做她的人生!
不禁擦乾了眼淚,雙手握拳,陷入冷冰冰的思緒,情到深處,還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淚,滴落在拳頭之上。
許久,門扉的的敲門聲忽然響了起來,將她拉回了現實之中,那微微從門縫傳來的藥香讓她心情倍感壓抑,於是沒有起身。
門外,安中磊皺眉,門許久都沒人應,想要推門進去,房門卻似乎被堵住了,再喚也沒有人應答,止不住心頭擔心,於是微微用力,卻不想聽得一聲低呼……
門是推開了,他卻也懊惱的要命:“容兒,我有沒有傷到你?你怎麼坐在門後,爲何我叫你都不應?”
席容努力站起來,卻沒有看他,只是低低道:“傷到又如何,最好傷得鮮血淋漓,也免了你手中那碗藥了,不是嗎?”聲音壓抑而哀怨。
安中磊不禁一頓,面色有些發白:“容兒,你在說什麼?”
席容這才怒目瞪視他:“我在說什麼你最明白不過了!還是你覺得我喝下了藥,你纔會恍然,給我喝錯了藥嗎?”
看着她眼底的怒恨,安中磊不禁懊喪:“你怎麼知道……”頓了頓纔想到,她看過多年的醫書,肯定識辯這其中藥性的!看來,對她,他還是瞭解的太少了……
“你這是承認了你想要殺掉我腹中的孩子嗎?”席容有些絕望地看着他,步子卻越來越靠近,“這也是你的孩子,你難道就那麼狠心嗎?安中磊!”說着到了身前,一手扯下他臉上的面具,看到了一張久違的臉!
是呀!她早就認出是他了!或許之前有疑惑,可是……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相處真的很奇怪,若是他變裝易容,或許她真的不識,可或許真是因爲他只是帶了一個面具,讓她才更加肯定,除去劉伯的用心,只消湖邊那個背影,這雙幽邃的黑瞳,都足以讓她心悸,他和她之間的相處從來不是靠着相熟,只有那份若即若離的感覺……
她曾經矛盾過,她也時常迷茫,可還是忍不住放下了揭穿他身份的*,或許是因爲此刻她需要他,更是因爲他是孩子的父親,她以爲可以信任他,最重要的是,這段時間,他的溫柔猶如一張網,綿綿密密地將她網羅其中,可是結果竟然是這樣的……
聞言,安中磊眼底複雜:“我就知道,容兒你一定能夠認出我來的。”是喜是愁?
“那麼你來做什麼……”席容眼底還有淚意,“就因爲我帶走了你的孩子,所以你現在要收回去嗎?”
安中磊將藥碗擱下,眸光卻一直沒離了她怨憎的神情,想要伸手去撫觸她的臉,卻被她閃過,看着她後退了幾步,眼底淨是抗拒及至嫌隙,他不禁正了正顏色:“容兒,你真的要跟我論斷這其中的對錯嗎?也好,三年了,比起一輩子不算長,可也是你青春年華最好的三年,也不是片刻即逝的光陰吧?既然你想算賬,那麼我們便從頭開始算起,如何?”
席容與他四目相對,眼底始終還是有所負疚的,想說什麼,還是說不出來……
他嘆息,然後道:“如果你知道,不,你當然知道,對於這個孩子,我等待了幾年,渴盼了幾年?如今心願成真,你覺得我願意去想傷害他嗎?如果可以,我願意傾盡一切去換他的平安。他對你來說,是偶然的,可是對我來說,確實想了又想的事情,你覺得今日我之所以下那麼絕情的決心,心會有多痛?”
席容避開他咄咄逼人譴責的眸光,只得低低道:“那是因爲你不再需要爲你生孩子了……”話還沒說完,只覺得手上一緊,他已經狠狠地抓住了她的雙臂,而她被迫迎上了他怒目而視的雙眸!這才發現,記憶中不論他是冷淡也好,溫柔也罷,只是從來沒有嗔怒過……
“容兒,你還是在乎我納妾的對不對?!可是這樣的結局,又是誰放縱的?!”他氣惱,胸口從未如此澎湃過,即使是身處積怨之中,纔是恬淡冷酷處之,可是如今卻能夠被她輕易地挑起怒火,不可遏制!
“是,都怪我。”席容沒有退路,“我們的婚姻從你刻意和中傑錯入洞房開始,就註定是個錯誤,我不瞭解你,你也不懂我,哪怕三年之後,還是如此。我一直在想,怎麼樣我纔會快樂一點,我只能想到,恢復了最初的日子,纔是我最想要的。可是那些,你都不能給我……”
“那你後來怎麼不說?如果你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大可以和我明言,或許……我可以放你自由!”話雖如此,如今的心境早已不能自控,之前看到她與別的男子在一起,便已經讓他幾乎瘋狂,再想到如果她另嫁,與另外男人卿卿我我恩愛不渝,心底那份赤焰還是熊熊燃燒了起來!
席容看着他,不禁嘲弄一笑:“當初,我沒有開口嗎?”
聞言,安中磊一愣,回憶回去,想起他們第一夜的新婚,雖然那晚他沒醉,可還是喝了不少酒,多少都有一些小登科的喜悅,那時候的自己從沒想過那麼多,洞房花燭夜,男人本來就有好色的權利。
想到了那些,席容臉色也有些緋紅,那一夜她根本就不知道新郎換了人,他的理所當然,他的強勢,都讓她無法抵抗,之後倦累的沉沉睡去……
之後便是重複着那一夜的旖旎,他向來在外奔波,又或許是如此,才讓兩人在一起的夜顯得格外的激情,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歡愛之後,他便會離開,空留她一個人在芙蓉帳內,偶爾半夜清醒,麻木而寂寞地看着牀帳飛揚……
相處的模式一旦成了既定,一年兩年三年,都是索然寡淡……
“我……”他啞然,鬆手。
走到今天這一步,彼此都有錯,有些事情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席容退了幾步,緩緩地回頭,無語張望,房內只剩下讓人窒息的靜默。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三個時辰過去了……就這樣沉默着,似乎時間也失去了意義,彼此都在回憶裡*着。
許久之後再看那碗藥,已經從熱氣騰騰到了冰涼,她忍不住用力揮手將它掃落在地,哐啷一聲脆響,湯藥飛濺,而她就想奪門而走,自然是被他拉了住。
“你要去哪兒?”他眼底眉間都有一份沉重。
席容搖搖頭,另外一手拉開他的手,眼淚蓄在眼眶中:“放手吧,我們……已經回不去了……這孩子是我堅持要護下來的,他在我的肚子裡,他只是我的,若是你真的有心,一旦我有什麼不測,你再來帶走他,然後……好好待他……”
他越聽眼底陰霾越是厚重,自然不肯輕易放手:“爲什麼回不去?不論生死,你都是我的妻子,也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夠踩着我的屍體去改嫁!現在,我是說什麼都不會放你走的!”
席容搖搖頭:“這樣……有意義嗎?或許,只是讓你的生活沒有殘缺,可是對我而言,再回到你的身邊,不過……生不如死罷了……”她對自己說過,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悔!如果回去,她纔會怨惱自己,不堪忍受他身邊還有一個妻子,一個小妾,也不想聽到別的女人的孩子叫他爹爹,她喜歡的,依然還是簡單的,不要太累,尤其是心……
“生不如死?”安中磊揣摩着這話中的意味,心底沉壓壓的,“容兒,你是想逼我休妻休妾嗎?”
席容含淚的眼對上他幽黑的雙眸,忽然笑了,眼睛卻落了下來:“逼你嗎?分明是你在逼我!我們好聚好散,不好嗎?”
安中磊心中有些凌亂,看着她眼底的倔強,很是苦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狠狠地一把抱過她,深深吻住,隨即便嚐到了眼淚的溼鹹,就和那夜的味道一樣……
她任由他交鋒地吻着,眼睛掉得更兇了……
他剛纔猶豫如苦惱是因爲他在家中的妻妾嗎?他當真是那麼在乎她嗎?她不該去理會的,可是心底還是好難受,一切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人……
感覺着她的木然,安中磊怔了怔,放開了她,看着她梨花帶雨的臉,有些懊惱:“容兒,跟我回家吧……”
席容搖搖頭,後退了幾步,心底有痛,可是決心卻一如既往的堅定:“不,我不想回去。”說完,轉身跑了出去。
安中磊頓了頓,邁步去追,看着她拐個彎消失在轉角之後,於是想加快腳步,卻不想……
只隱隱看到一道刀光閃過,他縱身飛躍後退,恰看到一黑衣人揮劍而來,心底有些急,不禁皺眉:“你是誰?”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那人道,然後強勢攻來。……
席容踉蹌着出了小門,擦乾臉上的淚痕,看着面前的岔路口,一瞬間有些迷茫,她該去哪兒?她能去哪兒?或許最好的選擇就是去山上修煉吧……
遠離了那一片喧囂,這片靠山的林蔭小道顯得十分詭譎陰森,偶有微弱的燭光閃動,卻照不這幽幽道路。
腳步有些倉促,席容看着兩側的路道,不經意間加快了腳步,就在一座宅院的轉彎之時,“啊……”不小心地撞上了一個人,那人的胸膛好似牆壁一般寬厚,讓她在反彈的作用力之下,身體往後傾去,隱約間,還好像聽到了一聲悶哼。
心中暗呼不好,雙手下意識地往後撐去,可是下一刻,她覺得腰間一緊,那股無助一下子被拉了回去,鼻尖縈繞的是淡淡龍涎香的味道,混着男人純陽性的氣息,讓她安心之餘,心情又侷促了起來。
“姑娘,你沒事吧?”她的頭頂傳來溫淡醇厚的聲音。
席容點點頭,不由自主地仰道看他,芙蓉嬌顏上閃過一絲驚慌的訝然,隨即又被她勉強壓下:“我沒事!謝謝……”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重新低下了頭,眸中閃過一絲忐忑,因爲眼前巧遇的人正是皇帝——龍昊天。
如此深夜,怎麼會在這寥寥無人的僻靜地方遇到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此刻卻是孤身一人!而且剛纔那一瞥,他的面容依然清俊,卻透着幾分無力的蒼白……
猛地辯出空氣中隱約的血腥味,難道他受傷了?身體僵直,心中百轉千回,卻也暗生了幾分戒備。
因爲這其中的因果關係,她自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儘量避之,總是對的。
龍昊天隨即放開了她,依然是淡漠的神情,淡漠的聲音:“沒事就好。”無意之中微微覺得有些怪異,剛纔那瞬間的對視,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席容感覺到腰間的伕力消失,隨即退後了幾步,微微福了福身,就要繞過他繼續往前而去。但是身後隨即傳來他冷淡卻不失威嚴的聲音:“慢着。”
席容身體微微一僵,故作平靜道:“公子還有何事?”心中不禁慶幸,此刻自己已經恢復了本來面貌,沒有女扮男裝,他應該不會認出自己纔是!
只是,她不知道那畫像已經泄露了天機……
龍昊天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絲光芒,卻還是如常的聲音:“夜色已深,姑娘這般匆匆,可是要幹去何處?”
“我……”席容一頓,強自鎮定地看向他的雙眸:“夜色已深,奴家自是要快快趕回家中去。”
龍昊天微微蹙眉,本想再說些什麼,只覺得腦中傳來一陣昏暈,沉悶的胸口淤滯難消,猛地吐了一口鮮血,腳下不穩,身形微微踉蹌。
席容下意識地去扶他:“……公子,你沒事吧?”
龍昊天沉默了一下,眸子裡微微帶過一絲猶豫,隨即道:“送我去印月山莊,就在右前方不遠處!”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所“砰……”他人已經不支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