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壤學士腦袋嗡嗡的,就好像無數鐘鼓在他腦子裡哐哐地響着。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彷彿在極力壓制着什麼。
但是他臉上極度痛苦的表情,足以說明他此刻的心情。無論他如何極力地壓制,口腔一股甜鹹的老血還是沒有壓住,噗的一聲,噴了出來,撒了一地斑斑點點,有如梅花落雪,十分慘烈。
而王壤學士那些手下,也是個個面無血色,就像靈魂忽然間被抽走了一樣,呆若木雞,愣愣地盯着這遍地狼藉的現場。
怎麼會這樣?
此刻的傳送陣,不但巨大的陣盤盡數被掀開,並粉碎成齏粉散了一地,陣盤四周的陣法刻紋,也是被恐怖的力量徹底摧毀,完全看不出原來的半點紋路。
可以說,這陣盤和周圍所有陣法刻紋,已經完全不成樣子,別說是用了,就算是按照原來的紋路來複刻,也根本做不到。
這下手的人,簡直太毒了,幾乎可以說是將整個陣法連根拔起。
“大人,大人……”
王壤吐血之後,面若金紙,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幾名手下這才恍然驚覺,紛紛上前施救。
一番急救之後,王壤總算把一口氣喘上來了。只見他全身顫抖,喉嚨努力地吞吐着,似乎想把喉間的濁氣盡數吐出來。
許久,王壤才虛弱道:“叫人,叫人!”
幾名手下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準備搖人。但隨即就有更冷靜的人,阻止了同夥搖人。發生了這麼恐怖的事,對他們來說,這幾乎相當於世界末日。
要知道,他們可是主持陣法的團隊。陣法不管出什麼差錯,他們都是第一責任人。
這可不是挨一頓罵,吃一頓軍棍那麼簡單的過錯。傳送陣法被摧毀,這絕對是殺頭的罪。
殺個人的頭都還算是輕的,弄不好,全家老少都有可能要跟着一起掉腦袋。
“大人,請聽屬下一言。”王壤的一名副手低聲勸着激動的王壤。他知道王壤已經方寸大亂,很難冷靜下來。
而他的責任就是讓王壤冷靜下來。
王壤胸口起伏,急劇收縮,憤憤道:“先搖人,還囉嗦什麼?”
那名副手搖頭,堅定道:“不能搖人,現在搖人,包括大人在內,我們有一個算一個,將死無葬身之地。包括我們的家人,父母老小,都將人頭落地。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傳送陣法被破壞到這種程度,只怕短時間根本修復不了。靈石運輸大計,必定是要受到巨大影響的。而這意味着什麼,大人難道心裡沒數嗎?”
其他人這時候也醒悟過來了。
“是啊,大人,事已至此,咱們得冷靜,得尋求自保啊。現在搖人也好,上報也好,就相當於坐以待斃,等着學宮的緝拿隊來將咱們拿下,然後人頭落地。”
“我死不要緊,可我還有老婆孩子,她們不能白白遭受這無妄之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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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們得冷靜想辦法才行。”
王壤喃喃道:“都到這份上了,你我還有什麼辦法?這陣法完全被摧毀,我等的能力根本修復不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不管學宮如何懲罰,我等認打認罰便是了。”
這話一說出來,周圍所有人都變色了。
聽聽,這是人話嗎?我們辛辛苦苦輔佐你,爲你奔波拼命。到頭來你就拿這種蠢話來回報?
啥叫認打認罰?這傳送陣法被破壞,是我們的鍋嗎?憑什麼就要認打認罰了?要真是打幾下,罰點俸祿,那也沒什麼。
可這特麼是要掉腦袋的啊。
王壤大人該不會腦子被嚇傻了吧?
那名副手繼續勸道:“大人,不管怎麼說,兄弟們爲學宮拼死拼活,不就圖個榮華富貴,封妻廕子嗎?咱這麼沒日沒夜幹活拼命,回頭反而把父母老婆孩子都搭進去,全家人頭落地,這合理嗎?”
“大人,我就問一句,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這陣法被破壞,這根本不是我們的錯啊。更別說咱們家裡的老婆孩子,他們有什麼錯?”
王壤喃喃道:“學宮處事一向公正,料想不會禍及家人吧?”
呵呵,幾名手下都是無比失望。他們平時尊重的王壤學士,關鍵時刻原來是一個迂腐的呆子。
要是照他這麼搞,弟兄們哪還有命?不但性命不保,還得家破人亡。
那名副手單膝跪地,認真道:“大人,要這麼說的話,請恕屬下不能奉陪了。我等這就離開大營,請大人給我們一點時間。天亮之後,大人要上報,還是搖人,我等都沒有意見。”
現在離天亮還有二三個小時,他們還有時間撤離,各自回家把家人搬走,遠走高飛。
雖然這個選擇很窩囊,但至少可以把命保住,把家保住。
其他人也紛紛跪倒在地:“大人,三思啊。事關重大,這絕不是我們能扛得起的罪責。”
所有手下,沒有經過磋商,但他們態度卻是出奇的一致。
王壤從沒想過,這些跟他多年的屬下,這個時候竟然會逼宮他。雖然他們沒有態度強硬脅迫於他,但明顯已經是道德綁架。
“你們……你們這是陷我於不忠不義啊。”王壤氣惱起來,呼吸再一次急促起來,內傷發作,又吃力地咳嗽起來。
每咳嗽一下,都有淤血咳出來,不斷噴在地面上。
“大人,你也看到了。你爲這傳送陣已經殫精竭慮,半條命都填上了,你已經問心無愧。是上頭對不住你,總是給你施加壓力。而且,這傳送陣的破壞,我看多半跟觥壘大學士有關。不然怎會那麼巧,他白天剛來過,晚上傳送陣就被摧毀了?”
“是啊,大人,難道你非得熬到油盡燈枯嗎?再這麼熬下去,你遲早得累死。現在事情明擺着的,這傳送陣的破壞,很可能涉及到高層鬥爭。這根本不是你我能摻和進去的。咱們辛苦賣命,到頭來難道爲高層內鬥背鍋?這不公平,不合理!也沒有必要!”
王壤驚訝道:“你們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誰告訴你們高層鬥爭?誰告訴你們這事跟觥壘大學士有關?”
“呵呵,大人,您糊塗啊。這還不明顯嗎?這陣法被破壞到這個程度,爲什麼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咱們的禁制呢?警報呢?”
“如果不是熟悉禁制的人,提前把禁制關了,他們破壞陣法,咱們能一點動靜都聽不到?警報能不拉響嗎?這分明就是有人輕鬆混進來,從容把禁制關掉,有足夠的時間來破壞陣盤和陣法刻紋的。除了觥壘大學士的人,我實在想不起還有其他人。”
王壤面如死灰,回想起白天時,觥壘大學士那不恥下問的情形。作爲一個黃金綬帶大學士,他其實並沒有必要過多瞭解這些信息。
爲什麼他當時好奇心那麼強?爲什麼事無鉅細,問得那麼明白?
當時王壤還覺得觥壘大學士接地氣,對具體業務關心度這麼高,是誠心想把擴充陣法這件事辦好。
難道說,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觥壘大學士其實是爲了摸底,便於夜裡來搞破壞?
雖然這個推測有點操蛋,可從邏輯上來推斷,真特麼是無懈可擊啊。
一時間,王壤有些繃不住了。
“觥壘大學士,他……他動機何在啊?”
“大人,動機何在已經不重要,就算你弄明白了又如何?只要他不承認,你就拿他沒轍。難道你還能跟他堂堂黃金綬帶大學士對簿公堂?地位上就不對等,上頭肯定不能聽你的。而且,傳送陣法是我們主持的,我們是主要責任人。如果我們當場抓住現場,那一切都好說。問題是,現在我們一點證據都沒有,就算明知道是他乾的,能奈何他?”
“胳膊擰不過大腿啊!大人,咱們不能再拖拉了。再拖下去,就算想逃,恐怕都沒機會了。”
王壤優柔寡斷,讓幾個手下都是無比焦急。
最終,王壤看着那凌亂不堪的傳送陣殘跡,苦澀地擺了擺手:“你們去吧,越快越好,帶着你們的家人逃命。我孤家寡人一個,傳送陣法傾注我畢生心血,也是我唯一的念想。就算死,我也願意爲他殉葬。”
王壤總算是通透了一回,放這些手下人逃離。
幾名手下知道王壤固執,見他執意如此,知道是勸不回頭了。幾人非常默契地點點頭,跪倒在地,對着王壤梆梆梆磕了好幾個響頭。
“大人,對不住了。”
“屬下有家有室,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追隨大人,屬下慚愧!”
“大人,保重,屬下去了。”
這幾個人雖然談不上忠義無雙,但也算得上是有情有義。他們對王壤本人,還是十分尊重的。尤其王壤要爲傳送陣殉葬,他們也非常欽佩動容。
可欽佩歸欽佩,他們卻無法奉陪。他們有妻兒老小,有家有室,要是他們死了,等於家裡的頂樑柱沒了,在如今這亂世,家裡人就算不被牽連,也註定活不長。
幾名手下告別之後,王壤一下子變得形單影隻,頹敗孤獨的影子,在夜燈下,顯得越發孤寂潦倒。
一陣夜風吹過,煞白的臉上更添蕭瑟悽苦。
天亮了,工作時間也到了,那些輪值的工作人員,經過一夜的休息後,雖然還帶着幾分疲倦,但卻不敢遲到。
誰都知道,傳送陣的運轉,必須嚴格遵守時間。那麼多任務等着他們去完成。
可今天,這些工作人員靠近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平日裡,那些領導都來得更早,甚至王壤學士會親自在入口處點卯。誰要是遲到,甚至是踩點到,都會被王壤學士批評。
因此,大家都知道,必須提前個十分鐘左右抵達工作區域。
可今天,他們抵達的時候,王壤學士不在,主管也不在。這就顯得有些詭異了。
等他們進入現場一看,所有人都傻了眼。
昨天下班還好好的傳送陣,如今已經是一片狼藉,如果將傳送陣比如身體的話,那麼現在整個傳送陣可謂是體無完膚。
怎麼會這樣?
有人眼尖,卻看到陣盤位置斷壁殘垣處,有個人歪倒在那裡,看上去已經是不活了。
“是王壤學士!”
王壤學士周圍,還有一灘灘血漬,看上去已經有些風乾了。這些血漬顯然是王壤學士吐出來的,因爲他的衣襟上,嘴角邊,袖子上,都還有殘留的血跡。
此刻的王壤學士,面如白紙,腦袋歪在一邊,靠在斷壁殘垣上,早就沒了呼吸,一張臉就好像蒼老了幾十歲,原本灰黑相間的頭髮,竟不知道爲什麼,全變白了。
而王壤學士雖然氣絕,一雙眼睛還是睜着的,看上去死不瞑目。在死之前,絕對經歷了巨大的心理折磨,纔會如此慘烈。
所有人都慌了。
“來人吶!”
“出事啦!王壤學士隕了!”
隨着工作人員的尖叫,這片區域徹底亂了。整個駐守團都亂套了。
王壤學士是這裡的最高負責人,已經隕落,屍體都涼了。看上去就好像活生生氣死的。
而王壤學士手下的幾個副手,還有那些親衛,此刻也沒了蹤影。也不知道是被人殺死了,還是逃走了。
整個團,眼下徹底陷入羣龍無首的狀態。
現場足足亂了個把小時,纔有人想起:“不行,得上報,趕緊上報觥壘大學士,麻煩大了,王壤學士身死,幾名副總管都不見人,這是要出大事啊。”
現場終於有人開始害怕。
王壤死得不明不白,副手和親衛都不見人影。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一無所知,而傳送陣卻被摧毀得面目全非。
這是要出大事的節奏啊。
要是這些頭頭腦腦都不在了,誰來背鍋?一些中層開始緊張起來?昨晚負責值夜的守衛們,也緊張起來。
聰明的人,已經開始偷偷尋找後路。
到了中午,更勁爆的消息傳了出來。
觥壘大學士的大營裡,觥壘大學士也不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他的幾個親衛。
好在,觥壘大學士的大營裡,那三個副手還在。尤其是那個獨眼副手,聽說傳送陣法出事,也是傻了眼。
至於觥壘大學士去了何處,他上哪知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