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雨見雲鬟果然猜到,不由笑說:“怎麼這樣機靈呢?一猜就猜中了。可不正是她們?”
雲鬟無法描述方纔自個兒心頭之感,便只一笑,也不願意多談此事。
又因看着靈雨笑得可喜,往日情形不免浮起,越發感慨萬千,便道:“你原本是跟着王妃身邊兒的,這會子過來,可還使得?”
靈雨仍是含笑:“我雖是王妃身邊兒的,但不過是個三等丫頭,湊不到王妃跟前兒的,這次調來世子身邊,她們都羨慕的很呢。”
雲鬟見她如此喜歡,便點了點頭,因見無人在跟前兒,就又說:“可世子的性子有些奇異,你、你可……留意些纔好。”她本不是個多嘴之人,有話多數只在心裡,然而因對靈雨感情跟別的不同,便不禁有些替她擔憂罷了。
雲鬟含糊說了這句,靈雨如何不曉得她的心意,便說:“你是不是因爲先前世子打了我,故而替我擔心着呢?”
雲鬟垂眸不語,靈雨打量着她,眼底透出感激之色:“其實不礙事,不過是一巴掌罷了,我受得起。何況外頭雖然傳世子脾氣不好,然而我從小兒跟在王妃身邊,從不曾聽聞世子打罵過人,這次還是頭一遭兒呢,且這次本是我自個兒的錯,我燙傷了你,自個兒還恨不得打自個兒幾十個耳光呢,這點算什麼?已經是極輕的了。”
雲鬟聽着這番掏自肺腑的話,着實是難以禁受,面上雖還撐得住,眼圈卻微微泛紅了,只顧低着頭罷了。
靈雨見她不應,怕她是煩了,且又怕趙黼這會子要回來,便又笑道:“那我先去了,哥兒有事叫我就成。”雲鬟只點了點頭。
靈雨去後,雲鬟勉強看了兩頁書,想到靈雨素來的好,心中委實滋味難寫,便把書合起,自走出書房,一路沿着廊下緩步而行。
此刻正是午後,世子府中,不比其他王府般人手衆多,這院子裡的花草,也少去擺弄,因此生得花木蔥蘢,鳥語蟬鳴不絕。
雲鬟且走且看,心境才逐漸平復下來,又見廊下蔭涼,有風穿堂而過,索性便靠着那柱子,順着欄杆邊兒上坐了,遠遠地看着前頭湖中蓮葉萬點,在陽光之下翠色閃閃。
雲鬟看了片刻,略覺乏累,便索性倚着柱子,慢慢合眸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卻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雲鬟睜開雙眸,卻見眼前是個不認得的小丫頭,因看着她,抿嘴笑說:“真的是鳳哥兒,果然沒認錯人。”
雲鬟道:“尋我可是有事?”便振衣起身。
小丫頭回頭,往那蓮池對面兒一指,道:“你瞧……”
雲鬟轉頭看去,卻見對面兒湖心的涼亭子裡,坐着兩個人,其中一位,盛裝打扮,華美高貴,竟正是晏王妃,她身側的那人,身姿挺拔,醒目的很,正是趙黼無疑。
雲鬟微驚,原先她在這兒歇息的時候卻並不曾見有人,竟不知王妃是何時去的,心下略微忐忑,便問:“這是怎麼?”
小丫頭含笑道:“方纔王妃在那兒問世子話呢,忽地看見這兒坐着個人,才叫我過來看看的。既果然是哥兒,且隨我過去吧。”
原來先前晏王妃傳了趙黼前去,因問他今日再靜王府如何,趙黼一一回答。
王妃因說:“你四叔也沒提你前兒做下的那件事?”
趙黼笑道:“四叔是個好體面有涵養的,他知道是趙濤先挑的事兒,只叮囑我以後別再跟他起齟齬罷了。”
晏王妃嘆道:“得虧靜王是個懂你的,可知道恆王越發恨了你呢!他素來又跟太子極好,你別怪母妃囉嗦,以後務必留神些,別再惹事。”
趙黼道:“知道,何況我已經受了教訓了,母妃不是打過我了麼?”
晏王妃忍不住笑道:“我怎麼打過你了?那板子敲在掌心裡,輕輕地打了三兩下兒,能有多重?你便叫的殺豬一樣,這還不夠,回去竟還特意叫人扶着……說是被打傷了,也虧得你做出來。”
趙黼見她都知道,便只是笑。
晏王妃卻又道:“其實我是明白的,你這樣做,不過是想讓外頭的人知道罷了,畢竟你們兄弟打架,還動了刀劍,縱然聖上偏袒你,咱們到底要做做樣子,別顯得恃寵而驕一樣,我聽丫頭們說,外頭都傳你被打的屁/股開花兒呢?”
趙黼撇嘴道:“趙濤知道,只怕高興的要死過去。”
晏王妃笑着點頭:“你讓恆王府這樣沒顏面,做個虛晃,讓人高興高興,不吃虧。”
說了幾句之後,晏王妃因道:“是了,今兒叫你來,實是有件事,明兒我要請兩位姑娘來府裡,你明兒也別出門兒,等見一見外客。”
趙黼道:“母妃既然請的是姑娘,我又見的哪門子?”
晏王妃道:“我可不能由得你胡鬧了,再說你年紀也是不小,是時候該想想那終身之事了,我明兒要請的,便是沈家兩位姑娘,你且別跟我支吾,好生看一看,你喜歡哪個。”
趙黼垂頭不言語,晏王妃見他如此,便站起身來,自內室往外而行,趙黼少不得起身跟上,那些丫頭們卻遠遠地在身後跟隨。
漸漸地過了一重院子,前頭便是蓮池,風從水上來,隱約帶些蓮花香氣。
晏王妃看了會子,因道:“你是好孩子,打小兒懂事,縱然放在外頭,受那許多苦楚,也從來不曾低頭抱怨過一句,想這京內的皇子皇孫們,又有哪個似你這樣出色的?”
趙黼驀地聽王妃說出這番話來,神情不覺微變。
晏王妃道:“你父王從不肯對你說以前的事兒,你可知,他是爲何遠遠地發配似的去了雲州的?”
趙黼只是看着王妃,眸光閃爍。王妃又輕聲道:“可知當初還未立太子之前,聖上最屬意的是何人?”
晏王妃雖未明說,趙黼如何會不知道?果然王妃道:“只是你父王生性慈和,他不願跟手足相爭,才自請去了封地。如今聖上年事已高,大概是想念兒子孫子了,纔不停地把你父王跟你召喚回京,可聖上的心意,給那些人看着,不免刺了他們的眼。”
趙黼復低下頭去,晏王妃長嘆了聲:“我們雖不貪圖什麼,可誰知別人心裡怎麼想?你父王縱然去了雲州,然而那王府裡不清不楚的人也不知多少,就不必提隔三岔五在王府門外探頭探腦的那些了,雲州雖僻遠,竟也是處處受制於人……”
晏王妃說到這兒,驀地停住,皺眉又道:“另外,你在鄜州那幾年,雖瞞着天下人,但你不在府內的日子,我每每做夢驚醒,都擔心你出了事,不知多少次是哭醒過來的。”
趙黼低低喚道:“母妃……”
晏王妃凝視着他,眸中透出欣慰之意,擡手在他額角輕輕撫過,道:“得虧上天庇佑,讓你有驚無險的……你自個兒又爭氣,不比那些手軟腳軟不長進的,所以也怨不得聖上多疼你。”
晏王妃說着,挪步沿着水上的九曲迴廊,往那湖心的亭子裡去,邊對身旁趙黼叮囑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所以母妃這次回京,想替你找一門好人家的女孩兒,至少能在這京中立足穩當一些。沈丞相權傾朝野,連太子都要忌憚他三分,若是跟他家結了親,他自然會對你多有助力。”
趙黼半垂着頭,忽地微微一笑。
晏王妃思忖道:“只不過,我心裡喜歡的是舒窈姑娘,可惜她並非沈丞相正統所出,那沈妙英姑娘,雖也是個好的,但卻不似舒窈沉靜內斂,綿密周到,若是舒窈在內相助,對你是大有裨益的。”
晏王妃說完,就看趙黼,卻見他正揚首凝眸地看向別處,恍然未聞。
晏王妃一怔,纔要叫他,心頭一動,也轉頭看出去,一看之下,才見蓮湖對面兒的廊下,花木扶疏之後,彷彿有個影子若隱若現。
花木掩映,搖搖曳曳,那人身後是雪白的牆,又靠着絳紅色的柱子,越發顯得耀眼醒目,仙姿曼態,因微微地仰着頭,可見那精緻蘊秀的眉眼,卻透着一股清絕出塵之意。
晏王妃看了會子,覺着這情形既美且好,竟如一副無可挑剔的美人圖一般,叫人的心也醉醉軟軟起來了。
晏王妃不由問道:“那女孩子是誰?”
亭子旁邊兒的侍女聞言,便忙張望,趙黼因聽見了,便笑說:“什麼女孩子,那是跟着我的鳳哥兒呢。”
晏王妃聽了一驚,隱隱地有些失望:“是他?”
趙黼打量晏王妃的神情,笑道:“可不是麼?母妃如何把他認作女孩子了?想必是忙着給我挑媳婦兒,便把人也錯認了。”
晏王妃聽他打趣起來,才把先前那有些沉鬱的心境掃開了,也笑說:“你既然知道我的這份兒心,可也幫着上心些呢?別讓母親一個人乾着急。”
趙黼點頭,晏王妃便吩咐侍女道:“你去把那孩子叫來。”
侍女行禮而去,趙黼忙問道:“叫她來做什麼?”
晏王妃掃他一眼,道:“你別怕,我自有話問。”
趙黼摸了摸下頜:“我又怕什麼?”
晏王妃哼了聲,仍是回身坐了。
不多時,果然見侍女領了雲鬟過來,晏王妃上次雖見過她,卻並未多想,這回又細看,見果然是清逸動人的很,然而想到竟是個男孩子,剎那間心裡又有些惋惜之意。
此刻雲鬟行了禮,晏王妃便道:“你今兒跟着世子去靜王府,是一直伺候身邊兒麼?”
雲鬟道:“回王妃,並沒有,多數只在外頭守着。”
晏王妃原本要問她靜王是如何說話的,聞言道:“那也罷了,世子近來都做了些什麼?出門去過什麼地方兒?有沒有鬧事,你且仔細同我說。”
雲鬟還未回答,趙黼道:“母妃,是要查我不成?若真心要查,就直接問我罷了。”
晏王妃瞥他一眼:“心虛了?我問你,你未必肯對我說實話,只哄瞞搪塞罷了,比如恆王府那件事。我只問他。”
趙黼只得停口,無奈看向雲鬟,雲鬟卻並無慌張之色,沉靜答道:“世子多數只在府內,晨起練拳習射,晚上挑燈夜讀,也不曾出外鬧事,這段時日只去過靜王府跟恆王府兩處。”
晏王妃見她語氣沉穩,答得淡然自若,挑了挑眉,眼中透出幾分滿意之色,復問:“黼兒晨起習武,我是知道的,如何他晚上果然讀起書來了麼?”
趙黼聞言,不由真個兒有些“心虛”,晏王妃便追問:“都讀的什麼書?”
雲鬟道:“近來在讀的是《大學》。”
趙黼忍不住咳嗽了聲,晏王妃卻笑起來:“果然?那究竟是讀到哪裡了?你且同我仔細說來。”
雲鬟想了想,答道:“昨兒聽世子唸的是‘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爲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她淡淡地一一念來,果然如認真背誦的一般,還未說完,晏王妃已經大笑起來:“好了好了,我是信了。”
雲鬟方停口,晏王妃轉頭看向趙黼,眼中含笑:“先前我還擔心你只顧玩樂,原來果然也讀起書來,唉……可見你也不是一絲一毫不放在心上的。”
趙黼只得稱是,垂頭的功夫,便斜睨雲鬟,卻見她面不改色,又似“目中無人”,只垂眸看着地面而已。
晏王妃也看雲鬟,因嘆道:“原本我以爲你只是挑個好看的孩子跟着罷了,不想他果然是個伶俐得用的,我倒是放心了,罷了,你們去吧。”
趙黼謝過,忙起身,又看雲鬟,雲鬟也謝了恩,起身後退兩步,方跟着他去了。
且說趙黼離了九曲長橋,回到廊下,見左右無人,便止步回身,忍笑問道:“你如何敢當着母妃的面兒,扯這等大謊?”
雲鬟後退一步,離他遠着些:“我扯什麼謊了?”
趙黼卻又上前一步:“你說什麼我挑燈夜讀……”
雲鬟便轉開頭道:“原本是世子跟靜王爺說的,我不過轉述罷了。”
趙黼大笑:“那《大學》呢?我可是沒耐心讀那勞什子,你不是不知我最煩那之乎者也的,一股酸腐之氣。”
雲鬟冷道:“我着實不知。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又哪裡酸腐了?世子先前不讀,那從今兒就開始讀罷了,這樣纔不負王妃望子成龍之意。”
趙黼本滿心好笑,聽了她末尾一句,卻慢慢地斂了笑意。
是夜,趙黼果然在書房內,便要真的“挑燈夜讀”,燈下看着那本書,翻了兩頁,便有些昏昏欲睡,哈欠連天,喝了一碗茶竟也無用。
誰知擡眼之時,卻見雲鬟坐在對面兒靠牆的椅子上,正也在看書,卻是一臉的恬靜安然。
趙黼看了會兒,只覺着比眼前這本書好看多了,不由道:“你要是這本書就好了。”
雲鬟不解,擡眸看他。
趙黼道:“我就看一輩子也不覺厭倦。”
雲鬟定睛看了他半晌,仍是波瀾不驚道:“一輩子長着呢,這話說的未免太早。豈不聞李太白也說:‘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
趙黼笑道:“他是沒見過你罷了,見了你,自然也不這樣說了。”
雲鬟皺眉:“世子安生看書罷了。”
趙黼心頭亂跳,哪裡能安心,便無話找話,竟問道:“對了,你白日
作者有話要說: 跟我說,那雷揚是個孝子,你如何知道?又是如何知道他會反手劍的?”
雲鬟靜了靜,才淡淡道:“先前在侯府,曾聽父親說起來的。”
趙黼“哦”了聲,還待再說,雲鬟道:“不看書那就安歇吧。”
趙黼忙一疊聲道:“看!當然看,說挑燈夜戰……咳,挑燈夜讀,那就讀……”悻悻地翻書,卻仍不住眼地偷看。
誰知正看間,卻見雲鬟冷冷地把書一合,起身徑直出去了。
謝謝萌物們,mua~(づ ̄3 ̄)づ
感覺不能再讓六六亂說情話了(這個技能一旦點亮真了不得(⊙﹏⊙)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