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也早看見了,便笑道:“小白,你如何在這裡?”
白清輝躬身舉手,道:“我聽聞崔承出了事,便欲去尚武堂探望,走到半路,才聽聞人被鎮撫司帶走了……故而前來。”
趙黼嘖嘖說道:“你如今大理寺當差,敢自不忙?這樣遊手好閒地四處亂逛,大理寺上下若都似這般散漫,那也怪不得總是給刑部壓一頭。”
雲鬟見他不由分說又來亂語,便打斷了,對清輝道:“先前侯爺去刑部告訴我,我也才知道此事,先前跟世子正在尚武堂遇上,多虧他周全,才許我一同前來。”
兩人目光相對,清輝眸色寧靜如常,道:“我原本不知你也隨去,若知道,就不必過來了。”
趙黼重重一咳,沒好氣地對雲鬟道:“你的腳傷不疼了?在這裡要說到天長地久?”
鎮撫司便是趙黼的地頭,他自江南迴來後,便只在此地跟宮內兩處廝混,當下三人入內,侍從奉接。
趙黼因知道雲鬟的心意,正好白清輝又在,簡直神兵天降,如虎添翼,不等他們開口,便叫手下將前兩日演武場血案的結案卷宗拿了上來。
雲鬟不顧腳疼,便跟白清輝兩個在桌邊翻閱起來。
趙黼瞅了會兒,叫人又取了個炭爐過來,又送了些茶果。
他們兩人因凝神看案卷,誰也不曾出聲,只聽見炭火輕輕噼啵有聲,間雜書頁翻動聲響。
這次第,卻如又回到了會稽縣衙裡的那段時光,微微緊張,卻也叫人有些放鬆。
門外有侍從官來到,遞了一瓶子藥給趙黼,又退出掩上了門。
趙黼自拿了,走到桌邊兒,見雲鬟兀自未曾發覺,他便蹲了下去,輕輕捏住腳。
雲鬟回頭,趙黼輕聲道:“不妨事,看你的卷冊就是了,我給你敷藥,只管忍着些兒疼……”
對面白清輝擡眸看了一眼,卻又很快又垂頭去看供詞,恍若未覺。
雲鬟對着趙黼搖了搖頭,又道:“不必,是輕傷。”
趙黼把她的腿擡起來,竟握着搭在自己腿上,他便坐在旁邊,脫靴扯襪:“你最好快些看,我怕有人來催我結案呢。”
雲鬟蹙眉,卻終究不敢耽擱,又見清輝渾然未查似的,便掩了不自在,垂首看卷。
趙黼也又偷眼看清輝,忖度着他在對面兒,桌子擋着必然看不見,才更放心行事,露出那傷處後,玉匙挑了些藥油,輕輕地給她按揉起來。
雲鬟到底瑟縮了一下,幸而他神色肅然,並無嬉樂之意,當下只仍細看卷宗,不叫自己多去留意罷了。
他們三個人默默地各行其事,半晌,藥油擦好,卷宗也自看完。
趙黼早給雲鬟重新整理妥當,又叫人打水洗了手,拿帕子擦着問道:“如何,兩位大人可看出什麼來了?”
復又笑道:“崔承這小子,幾世修來的福分,竟讓刑部跟大理寺的兩位大人齊齊爲他效力。”
清輝跟雲鬟對視了眼,說道:“我看到有位鄧校尉的同僚,曾說過一句,在比試開始之前,他曾看見鄧校尉跟董郎官兩人說話……只不知說些什麼。”
雲鬟也道:“我也留意到了,是那位牛校尉。”說着便翻開其中一頁,將一行細字指給趙黼看。
趙黼掃了眼,笑道:“咦,這人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句,你們怎麼都留意了,似老子一目十行,哪裡看得到。”
雲鬟對他說道:“這些人都說,鄧校尉性子雖急,卻也素來和善,急公好義,肯爲人兩肋插刀……這都跟承兒……崔承說的一樣。”
趙黼道:“這又怎麼樣?六爺也是個最急公好義與人和善的,若惹急了我……”眼睛斜睨雲鬟,不言語了。
雲鬟見他只顧歪話,只好又對清輝道:“小白公子跟我想的一樣麼?牛校尉既然看見他兩人說話了,鄧校尉又毫無預兆地發難……那麼,他們兩人這番談話便至爲重要,很可能因爲他們的這番相談,讓鄧校尉主動出場挑釁。”
白清輝也道:“正是如此,而且,可疑的是,我也翻遍了這些供詞,也細看過董錐的供詞,但他通篇卻並不曾提過一句跟鄧校尉相談的事。”
雲鬟道:“他親手’誤殺’了鄧校尉,總不成就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只有一個可能……”
清輝道:“他是有意隱瞞,因爲這一番話……至關重要。”
趙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見他兩人一句接這一句,竟讓他無從插嘴,趙黼心裡焦急,忽然高聲說道:“我知道了!”
清輝跟雲鬟一起看他,趙黼深思熟慮道:“現在我們需要做一件事,或許此案就水落石出了。”
兩人道:“何事?”
趙黼道:“去問董錐。”
兩人聞聽,不約而同一笑,趙黼道:“我說的如何?”
兩人齊齊起身,行禮道:“世子英明。”
趙黼原本得意,聽他兩個異口同聲地,那股得意頓時又打了折扣。
當下即刻命人去將董錐叫來鎮撫司問話,期間白清輝見時候不早,因要回大理寺,便對雲鬟道:“這案子由你來查,想必不用我插手,我手上正也有個兵部主事當街遇刺的案子,耽擱不得,便先回去了。只是你若需要,便派人去告知就是了。”
趙黼對“兵”之一字身爲敏感,問道:“哪個兵部主事被刺了?”
清輝略說了兩句,出門乘轎而去。
又過了一刻鐘不到,外頭帶了董錐前來。
先前雲鬟同趙黼商量了會子,並教了他幾句要問的話。因此趙黼審問的時候,雲鬟便退在偏廳之中。
那董錐上前行禮,趙黼問道:“可知今日叫你來,是爲何事?”
董錐道:“下官揣測,多半是爲了前些日子演武場的那件事。”
趙黼道:“你說的不錯,我今日翻看衆人的證供,發現一件事,原來在尚武堂開始比試之前,你跟鄧校尉是碰過面的?”
董錐道:“這個……下官一時忘了,的確是曾跟鄧校尉碰過頭。”
趙黼哼道:“原來你是忘了,纔不曾提起?”
董錐答應,趙黼又問他們兩個說了何話,董錐道:“其實也並無特殊,只是……偶然遇見了,鄧校尉……”
趙黼見他回答的有些遲疑,立即喝道:“仔細,你若是膽敢有所隱瞞不實,這裡可不是刑部或者什麼大理寺,那樣軟手綿腳……何況你同他說些什麼,都在這裡記着呢!”
趙黼將手中案卷往下一擲,直落在董錐面前:“你慢慢好好地答,答完了再自己看,不過……且小心對不上。”
趙黼本就是個威重之人,只不過平日裡對着雲鬟、白清輝、季陶然等,這些他待見的熟人才嬉笑無忌,這樣便把身上那股煞氣沖淡了,實則在別人眼裡,卻不折不扣是個猛虎慢行似的人物。
先前雲鬟跟清輝也曾說過,那牛校尉只說看見兩人密談,因隔着遠,並不曾聽得分明,是以趙黼如今只是詐他罷了。
但是他如此一番做派,自叫人有些魂飛膽顫。
董錐噤聲,眼睛盯着那捲宗,眉心竟有些汗,目光逡巡來去,終於說道:“下官絕對不敢隱瞞,乃是因爲、因爲年底了,部裡考覈,我跟幾位郎官皆有升遷機會,鄧校尉不知哪裡聽說了此事,便向我祝賀。”
趙黼聞聽詫異,連偏廳的雲鬟也有些意外,本以爲兩個人有些口角才導致刀兵相向,卻不想竟是這樣。
趙黼心裡雖愕然,面上卻仍冷峭十足,俯身道:“果然?”
董錐喉頭一動:“下官不敢隱瞞,不然……大可與人對峙。”口氣卻是堅定的。
趙黼瞥一眼偏廳,此刻他自然看出來,這董錐絕非說謊。
趙黼便問道:“那可怪了,他既然向你道賀,如何轉眼又要跟你相爭?”
董錐道:“這個下官委實不知道了……下官被鄧雄所點的時候,也自驚疑的很,起初還不敢同他相鬥……就是怕再生事,誰知終究免不了。”
廳內寂靜下來,趙黼因他答案意外,幾乎忘了還要問什麼,皺眉又想了半晌,才終於又道:“那麼,崔承去兵部尋你,又是怎麼回事?”
董錐道:“下官並不知此事,是事發後,才聞聽崔承去過軍機閣。”
趙黼冷笑:“他本是因鄧校尉的事,爲尋你對質才誤入軍機閣的,你竟推得一乾二淨?”
董錐搖頭道:“世子明鑑,下官着實不知此情。”
趙黼便問道:“如此,事發之時你在何處?”
董錐道:“小人正在兵器庫當值,此事有許多同僚可作證。”
這時侯,真乃山窮水盡,趙黼絞盡腦汁,再想不出有什麼可問,便揮揮手,令他退了。
董錐自出了廳中,又緊走幾步,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不敢再多留片刻,忙疾步出鎮撫司而去。
趙黼便嘆道:“你聽見了,若不是這董錐實在狡獪過人,那就是說……他的確是無辜的。”
雲鬟邁步出來,因腳上仍疼,便扶着門扇站住,此刻也有些無計可施,目光一動,看見地上那份卷宗,便欲過去撿起來。
趙黼看她一瘸一拐,啼笑皆非,自搶先一步,將那案卷拿了起來,又覷着她嘆道:“可憐,阿鬟變成個跛腳殘疾之人了……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
雲鬟翻開案卷,只顧看,不防他見廳內無人,便張手將她環腰抱住,低頭在頸間嗅了嗅,輕聲道:“我知道你是有恃無恐的,因爲你篤定六爺
作者有話要說: 會娶……對不對?好了,六爺必然如你所願。”自顧自說了兩聲,胡蹭亂動,又不安分起來。
雲鬟將案卷合上,正想着一定有些什麼是他們沒發現的,思來想去:“此路不通,幸而還有一條路……”
趙黼手上一緊,警覺道:“什麼?你又想什麼別的?”
雲鬟微怔,繼而醒悟他是誤解了,啞然失笑:“我是說,爲今之計,只有再問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