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人非聖賢
哽了好一會兒，柳宗全才從牙縫裡逼出了一句來。
“辛苦方大人了。”他道。
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該與方啓川說什麼了。
好的壞的，全叫方啓川一個人給說完了，至於有沒有道理……
柳宗全聽着有些道理，卻又有哪兒不對勁，可他說不上來。
方啓川忙不迭道：“不辛苦、不辛苦，爲了殿下，我自當如此。”
說完，方啓川又客套了兩句，轉身回太常寺去了。
他走得不疾不徐，腳步很實，足以見他心裡踏實。
經過拐角處，晨間陽光迎着落下來，刺得他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餘光瞥見柳宗全還站在原地，方啓川心裡哼笑了一聲。
如此解釋，就能打消四殿下的質疑了。
那是殿試之後，考生們的具體名次。
陳正翰在心裡暗暗嘆氣。
林場那兒，翁奉賢是死了，但他的妻子還被大夫吊着命，還有好幾個兒孫在三司手中，三司若要潑髒水，朱鈺和俞家無力脫身。
沈家是完了，但這把火會不會燒到他身上，得看朱茂，得看朱桓與霍以驍。
皇上考慮了兩天。
話說回來，不是各個都和四公子和他夫人一般精明，能一針見血地把他戳得只能認栽。
高牆下，柳宗全直直站着，看了眼方啓川離開的背影。
他就知道，自己準備的理由很是充分。
別聽皇上講“有什麼只管說”，他們要是開口一句“您是不是面子上過不去才一直拖着”，那他們三個一起收拾收拾回家養老吧。
此次殿試的名次，趙太保已經與皇上確認過幾次了。
他講方大人的一席話與四殿下耳語，果不其然，四殿下皺起了眉頭。
殿試由皇上親自命題，考完後，由考官們先批閱一輪，給出大致順序，再請皇上閱卷，最終依皇上的評斷來定下一甲二甲。
當然，也不能怪四殿下天真，說白了，是大豐街那兩位，精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夫妻。
皇上認真看了名冊，頷首道：“就這麼定吧，讓填榜官如此發榜。”
事兒要說，卻也很不好說。
這天下午，陳正翰依照與霍以驍的約定，請了趙太保和金太師一起，去了御書房。
趙太保道：“平西侯府那事兒，遲早都得有個說法，皇上，臣以爲，早下決斷比拖着強。”
皇上端起茶，抿了一口，視線從三人面上過，道：“幾位愛卿一塊來，總不會是爲了名次這麼些事兒。今兒御書房也沒有外人，有什麼就只管說。”
趙太保應下。
至於另外三位出身於與沈家親近的官家的子弟，當日殿試都缺席了，也就省了事兒。
“當年給趙家定罪，誤也好、錯也罷，您自覺有責任，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又何嘗沒有？”金太師又忍不住咳嗽兩聲，“讓您被沈家誤導，讓您在那種步步緊逼之中不得不給平西侯府與夏太傅定罪，是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失責啊！”
而他方啓川，再怎麼左右橫跳，肯定也得跳到一艘吃水深、底倉穩的大船上。
金太師咳了咳：“皇上，除非您是十幾二十年的、不打算將平西侯府平反，不然，無需拖着。”
一般而言，只要進了殿試的貢生，就不會被刷出去，最次也是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但也有例外的，歷朝歷代，亦有那麼幾個“倒黴”的，殿試卷子答得一塌糊塗，被皇上劃去名字。
有理，又有些怪……
趙太保看了眼金太師，怕老太師說着說着，情緒上來了控制不住，趕忙接了話過去。
待皇上給他們三個老頭子賜座之後，趙太保把名冊遞給皇上過目。
“別管方啓川了，”朱鈺低聲與柳宗全道，“早些處理乾淨也好。”
更何況，朱鈺自己知道，不是髒水。
他今日嗓子不適，說話聲音很啞，語速又慢，簡單的幾句話，落在人耳朵裡，其實沒有那麼舒服。
方啓川是不是看出來了？
以前是誰跟他說，方大人是個老迂腐的？
朱茂和朱桓現在互相牽制，彼此投鼠忌器，霍以驍一門心思給平西侯府翻案，若是他的意圖受阻，瘋起來了，那……
畢竟，私運之事，最心虛的是四殿下，方啓川的話無疑是落在了七寸之上。
沈鳴的答卷屬於中游，皇上就給了箇中遊的名次，沒有讓人落榜，但名字也得化上一筆，因爲沈鳴已故。
一旦與自身利益相關，方啓川哪裡迂腐了？
這人是一等一的能謀算。
柳宗全想不起來了，但他敢肯定，對方與方大人只是官場上的表面交情，決計沒有牽連過利益。
而且，他又奉四殿下的命從四公子、溫家那兒探些消息，這麼做無可厚非。
皇上“唔”了一聲。
那種話，也就四公子能在御書房裡說一說，還得是運氣好，皇上心情沒有那麼糟，說完了纔不至於被罰被罵。
朱鈺分辨不清，想得細緻些，又覺得方啓川意有所指。
打頭陣的是趙太保。
也虧得金太師德高望重，是先帝定下的輔政大臣，是帝師，能說些逆耳的話。
早朝上，霍以驍沒有再追着提這事兒。
都盯着那把椅子呢，如此好的機會，一旦抓住了，豈會平白浪費？
方啓川的考慮頗有道理。
柳宗全吐了一口氣，回去見朱鈺。
四公子未必癡心高位，能在將來讓他越發飛黃騰達，但跟着聰明人做事，纔是正途。
柳宗全應下。
可能是春闈時候爲了沈鳴能不能上榜而苦口婆心勸過，這一回，皇上倒是很好說話。
“皇上，”趙太保道，“臣和太師與夏太傅同朝爲官這麼些年，最後看着他得了那麼一個結局，我們的責任重大。
您不改判，您有您的考量，其實也是在維護我們，不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沒臉。
可是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臣知當年困境，彼時選擇無可奈何，太傅亦能理解，但現在，狀況不同了，臣等也想求一求皇上，讓我們這兩個老傢伙，能去太傅靈前上個香。
臣這個身體，興許能等十來年，太師已是高壽，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