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鬱雄背後搞出的這些小動作,的確打了霧製片廠一個冷不防。
無論寧衛民,還是松本慶子,壓根沒有想到,原本已經減員嚴重的劇組,還能面臨着更大的變數。
明明該補充的演員還沒補充到位,劇組幾個主要演員的去留問題就又成了懸而未決的事情了。
像澤口靖子突然提出辭演一事,就嚴重影響到了劇組的軍心,和幕後人員的信心。
不過,也並非所有劇本都是按照周防鬱雄劃定好的那麼來的。
有些人的選擇就偏離了周防鬱雄的計劃,產生了並非他所樂於見到的那種結果。
就像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他們兩個,他們的訴求可是和想要辭演的澤口靖子背道而馳。
以至於他們找到松本慶子談這件事的時候,松本慶子直接聽懵了,愣了有一會兒才訝然地向他們確認。
“你們……你們都要和各自的藝能事務所解約嗎?就是……就是爲了繼續留在劇組?”
而坐在她面前的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則一起點頭。
“是的,我們都無法認可事務所要求我們辭演的指令,那是亂命。我們也做不出這種不講道義的事情,更不想受某些人的操縱,成爲傷害別人的工具。能夠提出這樣非分要求的事務已經不值得我們留戀了,那還不如早點獨立出來。而且我們和貴廠在合作的過程裡一直相處愉快,大家一起努力了那麼久,我們自然是希望劇組能早日重新開機,好好完成這兩部影視劇。”
隨着宇津井健的解釋,三浦友和也表示,“信用這東西,敗壞掉了就再也建不起來了!事務所強迫我們辭演的指令,已經觸及了我們的底線。我們都不想做出讓自己後悔終身的事。所以就此離開,就是我和宇津桑做出的選擇。我們也很看不起那些操縱藝人和媒體搞霸凌的人,因此在這件事上,我們會始終站在您這一方的。如果需要我們向媒體澄清相關消息,我們很樂意據實陳述。”
說實話,這可是松本慶子沒想到事。
她原以爲他們兩個人來找自己,都是見勢頭不妙,對劇組喪失了信心,想要明哲保身。
哪知道他們居然會這麼有骨氣,竟然爲了道義,堅定的站在自己一方。
尤其她還很清楚,做出這樣的選擇,這兩個人會面臨多大的壓力,甚至還要承受不小經濟損失,絕不是件划算的事。
於是她既感激,又感動,不由對他們深深一鞠躬。
“太感謝兩位的看重了。真是不好意思,沒想到這件事還連累到你們了,給二位造成這麼大的困擾。真是太抱歉了。”
而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除了各回了一禮,宇津井健還表情嚴肅地迴應。
“你也不要這麼說。這件事錯的是燃燒系,並不在你。其實我們只是做了正確的事,做了男人該做的事而已。”
這話說的充滿了豪氣,因而也更顯得人品貴重。
松本慶子不禁真心的說。
“哪裡的話,這種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對於兩位的情誼我會永遠記住的。眼下無以爲報,也只有盡最大的努力不讓二位失望,想辦法克服困難,儘量以最優秀的製作水準完成我們的作品。”
而她這樣的感謝,恰恰也正說到三浦友和的心裡去了。
現在的他既然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霧製片廠的兩部影視劇,尤其是他擔當男主角的《黑皮革記事本》就成了他事業方面最大的指望。
這次他能不能成功轉型?
日後還能不能接到好的工作?
有沒有廣告和代言?
未來的全家人的生活……
說起來,可全靠這一錘子買賣了。
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不關注劇組這邊的進展,於是忍不住藉着話頭打聽起具體情況來。
“是哦,我現在就盼着《黑皮革記事本》能夠趕緊選好角色,重新開機。松本桑,恕我冒昧的問一句,對這件事,您是有把握的吧?現在還有什麼困難沒有?要是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請千萬不要客氣。”
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選角的問題,如果實在找不到人的話。
他也是可以介紹幾個人過來填補的,哪怕搭上人情。
松本慶子心裡又是一陣寬慰,也再次低頭致謝。
“是的,請放心好了,不要緊的。我們已經有了具體的對策,最多一個月,應該就能選好角色,重新開拍了。”
“啊,那可太好了。真是期待呢。”
三浦友和聽到這樣的保證,表情終於有了點喜色。
宇津井健也面露放鬆的神色。
這還不算,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的,既然是選擇要在一起努力的夥伴了。
那麼就像宇津井健與三浦友和關心松本慶子的難處一樣,反過來,松本慶子對於他們目前的困難也不能不管不問。
“抱歉,我也想冒昧問一句。和事務所解約的話,二位恐怕是要面臨不小的經濟賠償的吧?你們和事務所已經就此事交涉過了嗎?”
這個問題當然是很實際的。
因爲沒有一家藝能事務所是開善堂的。
尤其是在日本,娛樂業基本是壟斷狀態,所以各大企業和平臺合夥壓榨藝人就是常態。
爲了約束藝人,事務所在接納藝人時都會與藝人簽署一份比較苛刻的合約。
尤其對於防止藝人提前解約的限制條款更是合約裡最重要的部份。
如果是藝人自己要跑,或者被人挖角,賠付違約金通常訂的很重,都是會讓藝人痛到骨子裡的那種。
果不其然,就聽宇津井健說,“的確是已經和事務所談過了。當初簽訂的是五年期合同,我還有一年零兩個月到期。違約金是按照年份折算的,我大概要賠付四千萬円左右……”
三浦友和報出的數字更嚇人。
“我恐怕得賠給事務所一億円。不過好就好在這件事是百惠和老社長堀威夫先生說定的。繳了這筆錢,我算和平解約。日後堀製作應該不會找我的麻煩……”
是的,宇津井健如今已經不是當年大映的男主角了,年過五十的他只是靠資歷在吃臉熟飯。
所以片酬早已經從一線跌到二線中位,他的違約金也因爲同樣的原因比一線演員少的多。
但即便如此,這筆錢也相當於他半年的收入了。
要知道,霧製片廠聘請他作爲配角出演《摘金奇緣》,片酬才六百萬円。
《黑皮革記事本》的角色更重要,但一集也就一百萬円。
算下來,兩部影視劇合計給他的報酬才一千七百萬円。
而且事務所還得抽成,以他目前的狀況能拿到手裡的錢頂多一半。
也就是說,他爲了這份正義的堅持,決定留下演戲,個人得虧血本。
至於三浦友和他目前的事業雖然在下滑,但畢竟還是有不少媒體記者,整天追蹤跟梢的。
而且日本的糖果巨頭格力高的代言人也一直屬意他,從沒換過。
以他多年文藝片小生的影迷積累,目前雖然年過三十,但還能吃點老本兒,屬於一線演員的吊車尾,那付出的代價當然會比宇津井健要高得多。
對比起來,霧製片廠給他的片酬是一千萬円出演《摘金奇緣》的配角,另外以每集一百八十萬円的價格出演《黑皮革記事本》的男主角。
那麼這樣算下來,刨除事務所的分成,他個人的收入最多一千五百萬円,賠償卻高達一億円,怕是這兩三年都白乾了。
尤其霧製片廠停機的事兒還耽誤了至少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此期間兩個人都沒辦法去接別的工作,這樣算的話,那無形的損失就更多了。
所以獲知這件事後,松本慶子就更深感過意不去,於心不忍了。
“真的太抱歉了。害得你們損失了這麼多金錢,兩位經濟上如果有什麼不便的話,我很願意盡一點微薄之力。”
松本慶子還真的不是客氣話,她的賬戶裡,目前可趴着一百五十多億円呢。
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錢的她,每天看着這麼多錢簡直心慌。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要是對方有需要,她很願意把錢借給他們,而且一分利息也不會收取的。
然而沒想到她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沒關係的,不用替我擔心,我已經想好了處理辦法了。我打算把一套六本木的小公寓賣掉,這樣的話,還有不少盈餘,足夠我過幾年安穩日子的。”
宇津井健居然如是說。
“是啊,我也打算把高輪的公寓賣掉了,百惠說希望搬家到立川市,現在的房子應該很好賣掉的。賣了公寓,經濟方面就不成問題了。”
不用說,松本慶子一聽這話可急眼了,“這怎麼可以?完全不必如此。”
儘管兩個人都說的輕鬆,而且說起來決定和事務所解約恢復自由,也是他們個人的自發行爲。
可松本慶子心裡清楚,如不是自己的製片廠惹來敵人,他們完全沒有理由這麼做。
他們纔是真正無辜,受到意外牽連的人。
所以哪怕爲了對方的這番對正義的堅持,松本慶子也希望儘量把副作用降到最低。
她絕不希望因爲自己的原因,影響到兩個人原本穩定的生活,給他們的家庭帶來困難。
於是,她也顧不得冒失了,立刻開口主動提出可以借款給兩人,並不用他們真的賣房籌款。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她是一片好心,但也得別人樂意才行啊。
偏偏以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的爲人,他們又是屬於那種傳統老牌的腦筋,只專注演戲,而不懂得投機的人。
別說兩人都沒有炒股了,要不是成了家有剛需,他們都不會買房子的。
說白了,對於借款這種事,兩人帶有天然的反感,於是無不搖頭,對松本慶子的幫助敬謝不敏。
這一下,松本慶子也就越發顯得焦慮起來,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她還是沒什麼主意,就是覺得眼下這種情況,心裡太過意不去了。
索性乾脆讓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稍坐,她自己跑到另一間房間給寧衛民打電話,問他自己應該怎麼處理。
而這下算是問對人,以寧衛民的心眼兒就沒有解決不了問題,他在電話那邊根本就沒猶豫,就給松本慶子出了主意。
“喂,我說,我們不妨換一種思路解決問題,比如……能不能把他們簽到你的事務所來?”
“什麼?你讓我籤他們做事務所的藝人?”
“是啊,霧製片廠爲什麼不能有自己的演員呢?雖然大製片廠制度在崩潰,可除了你以外,霧製片廠還是應該有幾個專屬核心演員纔好吧。像這一次,我們就已經吃了這方面的虧了。你看,如果他們願意的話,那今後任何一部電影的主要角色,我們就都不用發愁了。關鍵是宇津桑和三浦桑的人品是真靠得住,像他們這樣的演員,不但演出經驗豐富,敬業,而且是不會輕易給事務所惹麻煩的。完全不用爲負面消息擔心。真要能請他們加入,再划算不過了。甚至我都想爲這個登門去謝謝那周防鬱雄,要沒他,咱們怎麼有簽下他們的機會?你說呢?”
“你說的可真誇張。不過,要這樣的話,我們出錢替他們支付和原事務所的解約金也就名正言順了。對嗎?”
“是啊,才一億四千萬円嘛,不多,拍部低成本電影都不夠。既然人家主動幫我們,我們就替他們付了吧。不管怎麼說,這樣好人品是值得我們投入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你儘量和他們簽約時間長一點。至於房子,就儘量勸他們別賣了,否則他們一定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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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去交涉試試。不過,不過籤他們的具體條件該怎麼定呢。說實話,他們目前的事業都在下滑,給的條件不好,顯得刻薄。可要是給的條件太好,我就怕……我心裡有點沒底啊。”
“不要怕了。聽我的,都當一線明星籤他們好了。能還一份人情給他們,也能顯出我們的誠意。至於回報問題,你不要擔心。以他們對待演戲的敬業程度來說,想要重新翻紅不過是需要個好劇本而已。就是宇津桑,也有重新做主角的機會。而且他們在華夏的知名度非常高,光靠這一點,我們就不會做賠本買賣,放心吧,相信我。”
“好。我聽你的。”
松本慶子倒是說到做到,沒有人比她更信寧衛民的判斷了。
所以當她再出現在宇津井健和三浦友和的面前,她已經宛如換了另一個人了。
什麼憂慮都沒了,倒是笑得越發讓人感到賞心悅目。
…………
這一天,無論是宇津井健還是三浦友和,他們的心情都經歷了過山車一樣的刺激。
而從霧製片廠離開後,三浦友和都沒和宇津井健去喝兩杯,就火速就回到家中。
他的心情極好,和早上出門時天差地別,進了門不但高聲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而且還給妻兒帶回來了一大堆路上買的東西。
西式點心,飲料,還有一大塊的和牛。
以至於穿着圍裙小碎步跑了出來的百惠都看呆了,看到這些至少價值十幾萬円的東西,訝然問道,“怎麼回事?”
這個意思很複雜,既有點驚訝他今天回來的這麼早,也驚訝他買了這麼多奢侈的東西,更驚訝於他情緒的莫大變化。
三浦友和馬上明白過來,於是又做出了一個很少見的舉動,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妻子,在玄關處轉了一大圈。
百惠幾乎懵了,但憑感覺卻知道是好事。
她有點眩暈地摟着丈夫的脖子問,“怎麼?事情有變化?是不用解約了嘛。”
“不,不是。是我有了新的事務所了。我加入了松本事務所。不,不光是我,還有宇津桑。而且簽約的條件好極了。”
三浦友和越說越開心,居然還衝動的親了親百惠的臉。
“你肯定不會相信,松本桑居然這麼有魄力,她居然有意將個人事務所轉化爲商業事務所,我們就是她簽下的首批藝人。她不但替我們支付了解約金。而且給我們都是一線演員的待遇,承諾每年不少於兩部電影,兩部電視劇的製作。松本桑可真是個好人啊。她不會要求我去上綜藝,表演唱歌,只要我安心演戲。而且因爲知道你想搬家的事,還會替我們在立川市安排住處,我們也不用再賣房子了。按她說的,現在賣太虧了,還是先收租用於在立川市生活更合算。你說呢?”
“我……”看着自己滿面笑容的丈夫,儘管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百惠是真的有點感動了。
這就是她希望看到的丈夫,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