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冷眼旁觀,見那人五大三粗,皮膚黝黑,滿臉橫肉,手中的酒杯竟是比一般人要大上不少,在他手邊,短短時間,竟然已經有了數只東倒西歪的酒壺,看來方纔這邊談話之間,這名武將已經一聲不吭地飲了不少酒。
朱凌嶽微微皺眉,高廉怔了一下,但如此場合,這一聲冷哼雖然明顯充斥着不屑,不過卻也無人去理會。
朱凌嶽也已經端起酒杯,起身道:“諸位,部堂大人勞苦功高,今日能在北原城駐息額,亦是我等之榮幸,諸位共同舉杯,同敬部堂大人一杯。”
衆人再次紛紛站起,薛懷安端杯而起,含笑正要說話,猛聽得“哇”的一聲,隔壁桌子那名武將竟是突然間嘔吐出來。
他這一吐,只朝着桌子上吐過去,髒污頓時全都噴在桌上的佳餚之上,桌上的衆人都是霍然變色,忙不迭地站起來,散開過去。
四下裡的衆人也都是變了眼色,一個個目瞪口呆。
那武將扶着桌子,搖搖晃晃站起,左右瞧了瞧,一臉醉態,咧嘴一笑,看着從桌子上起身散開的衆人,笑道:“都是嫌我髒?奶奶的,沒有老子和弟兄們浴血.拼殺,你們吃的就是這東西。”
朱凌嶽緩緩放下酒杯,沉聲道:“東方信。你幹什麼?”
武將東方信聽到朱凌嶽聲音,轉過身來,醉醺醺看着朱凌嶽,咧嘴笑道:“啊,總督大人,末將……末將不勝酒力……!”
“不勝酒力,那就不要喝了!”朱凌嶽沉着臉,“來人,先扶東方統制下去歇息!”
便有兩名參加宴會的將領上前來,要扶東方信下去。
東方信一把推開這二人,皺眉道:“總督大人,爲什麼趕末將走?末將……末將要留下來飲酒!”
“你不是不勝酒力嗎?”朱凌嶽冷着臉:“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不勝酒力也要喝。”東方信搖搖晃晃,伸手拎起一隻酒壺:“末將已經好久沒有喝得這麼痛快,那次西樑人一刀砍過來,只差那麼一寸就要了我的命,我當時……當時就想,要是能夠喝口酒再死,那就死得其所了。”他搖晃着走到桌子邊上,咧嘴笑道:“還好沒死,今天好不容易藉着使團的光,在這裡喝幾杯,總督大人不能趕我走……!”
高廉笑眯眯過去,扶着東方信:“統制大人,沒人趕你走,今日什麼都缺,就是美酒不缺,統制大人想要喝多少,咱們就有多少。”
東方信卻根本不給高廉面子,一把推開,皺眉問道:“你是誰?”
高廉尷尬笑道:“草民高廉!”
東方信睜着銅鈴般的牛眼,盯着高廉:“你剛纔說什麼?”
“什麼?”
“你要敬酒,你要敬薛部堂酒……!”東方信搖晃着身體,“你爲何要敬他酒?”
薛懷安皺起眉頭,朱凌嶽更是厲聲道:“東方信,你醉了,退下去。”
東方信搖頭道:“末將不退,末將……末將就問他一句話,他爲何要敬部堂大人酒?”
高廉勉強笑道:“薛部堂領着使團,不辭辛勞,遠赴西樑,讓我西北太平無事,這…
…這自然要敬部堂大人,以表我西北上下感恩之心。”
“哦?”東方信哈哈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說……你是說部堂大人出使了一趟西樑,西樑人就狼狽而退,是不是這個道理?”
高廉尷尬道:“這個……!”
“原來西樑人是薛部堂的使團打退的,我東方信今天才知道……!”東方信大聲道:“原來……原來西北數萬將士都是白死了,他們……他們都不知道,只要朝廷派出使團,就能擊退西樑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衆人聞言,都是變色。
薛懷安亦是臉色難看,他一開始還不明白這東方信緣何發酒瘋,只是越聽越不對勁,聽到這裡,卻聽出東方信的話鋒中充滿了嘲諷味道。
剛纔東方信一聲冷哼,薛懷安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這時候卻已經明白過來。
東方信搖晃着走到桌邊,一隻手竟是搭在了楚歡的肩膀上,酒氣熏天,咧嘴笑道:“你就是……你就是楚副使吧?恭喜你,你……你這次回京,一定會得到大大的封賞……聽說你這官當的好,進京沒幾個月,就進了戶部,還封了子爵……這次又做了使團的副使,你們使團打退了西樑人,楚副使居功至偉,回京之後,是不是又要封侯啊?”
楚歡臉上沒有惱意,甚至帶着一絲微笑,擡起手,將東方信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拿起,然後放開,隨後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肩頭,就像肩頭粘上了灰塵,很隨意地拂去灰塵一般。
東方信一怔,眉頭鎖起來,再一次將手搭在楚歡的肩頭,問道:“楚副使,莫非你的肩膀碰不得?”
楚歡笑道:“東方統制醉了!”再次探手,要將東方信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拿下去,孰知他的手尚未碰到東方信,東方信手腕子一扭,卻已經來扣楚歡的手腕子。
楚歡反應速度卻是極快,東方信手腕子翻轉之時,楚歡的手腕子也瞬間翻轉,東方信沒能扣住楚歡的手,楚歡卻已經結結實實扣住了東方信的手,一隻手指不動聲色按住了東方信的脈門,起身來,笑道:“東方統制,要不要我送你出門?”
東方信心中有些吃驚,楚歡看起來貌不驚人,但是手上的功夫卻出乎他的意料,此時被楚歡扣住手腕子,想用力掙脫,可是楚歡的手卻如同鐵箍一樣,他一抽,竟是沒能抽出來。
軒轅勝才坐在楚歡鄰座,此時也是恰到好處地起身來,一隻手探出,抓住了東方信另一隻手,似笑非笑向楚歡道:“要送東方統制出門,何勞大人,末將來送他出去!”
東方信兩隻手頓時都被扣住,而且這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掐住了他的脈門。
東方信臉上已經變色,朱凌嶽卻已經沉聲道:“來人,拉他下去!”
旁邊那兩名武將再次上來,楚歡和軒轅勝才互視一眼,不動聲色中,已經將東方信雙手交給了兩名武將,兩名武將拉着東方信手臂,便要下去。
東方信兀自接着酒意大聲道:“拼死拼活,莫說加官進爵,連吃喝都成問題,反倒是有些人,仗着混跡京城,背後有靠山,放個屁也是功勞……老子就是不服……!”
他大叫聲中,兩名武將已經連拉帶拽將他拉出了席鳳樓。
這東方信這樣一鬧,席鳳樓衆人都是尷尬無比,朱凌嶽已經招手叫過一人,道:“你去看着他,等他醒了之後,立刻給他四十軍棍,再讓他給楚大人道歉!”
楚歡笑着擺手道:“不必不必,東方統制也不過是多喝了幾杯而已,他的話,我們都不會放在心上。”
朱凌嶽微微頷首,向薛懷安道:“部堂大人,東方信是禁衛軍統制,西樑人打過來之後,下官領着他上前線,他的兩個兄弟都是戰死沙場,心中難免悲痛,最近又是整日飲酒,腦子都變得糊塗了,還望部堂大人寬恕他。”
薛懷安嘆道:“也是精忠報國的勇士,本官又怎會怪他?”
楚歡臉上帶着淡定的笑容,心中卻是冷笑,這東方信看起來確實多喝了幾杯,但是絕對沒有到不分輕重的地步。
東方信無疑是藉着酒勁發酒瘋,他話裡行家,實際上就是嘲諷使團根本沒有任何功勞,西樑人撤退,無非是因戰之功而已。
高廉此時也打圓場笑道:“楚大人的名聲,草民也是聽過的。聽說楚大人出自雲山府,曾經更是文花奪魁,在雲山府傳揚一時,今日藉此機會,楚大人不妨做幾首詩詞,也讓大家開開眼界,不知楚大人意下如何?”
楚歡含笑看着高廉,問道:“高先生是想讓本官給你獻藝嗎?”
高廉一怔,眯起眼睛,道:“不敢不敢。只是聽聞楚大人乃是一代才子,今日得見,想要請楚大人一展所長而已!”
楚歡笑眯眯道:“高先生只怕是聽錯了。其實本官詩詞歌賦是不成的,倒是喜歡玩刀子,如果高先生願意的話,本官倒是願意陪你舞刀弄槍,你看如何?”
高廉眼角跳了幾跳,皮笑肉不笑:“不敢不敢,若真是與楚大人舞刀弄槍,楚大人一刀下來,高某閃躲不及,恐怕要被劈成兩半了。”
旁邊衆人頓時都笑起來。
楚歡微笑道:“那倒不是沒有可能。”
楚歡臉上雖然帶着笑,但是高廉當然聽出楚歡話中的生冷之意,尷尬笑着,心中卻也是冷笑。
席鳳樓的酒宴持續的時間其實也不算很長,薛懷安年紀大了,而且剛到北原城,所以酒過三巡,便即散去,前往住處之時,朱凌嶽陪着薛懷安在馬車上,而楚歡則與軒轅勝才騎馬並行。
“這位朱總督,似乎與西北門閥的關係不錯。”軒轅勝才望着前面粼粼而行的馬車,向楚歡輕聲道:“我瞧那些人都給他面子。”
楚歡笑道:“朱總督如今恐怕也成了整個西北的英雄,西北最爲危難的時候,是這位朱總督領兵擋住了西樑人……!”
“不過他手下那位東方統制,似乎比這位朱總督更着急。”軒轅勝才嘴角浮起冷笑:“他倒似乎害怕使團奪了他們的功勞,他借酒裝瘋,冒犯副使,其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讓在座的那些人都知道,西樑人撤兵,是因爲他們之故,是因爲他們的總督大人!”他擡頭望了望夜空,然後看向前方的馬車,喃喃自語:“這西北,以後真是不太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