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山的景色美不勝收,秋日裡的陽光,光暈迷離,樹葉上也金光四射的。
礦區塵土飛揚,頭進去之前,所有人都戴上個藤條編成的安全帽,還要戴上好幾層細棉布製成的口罩。
這一段兒路可不能進馬車,不過,大家走得還是很快,甚至比坐馬車的時候,也慢不了太多。
許薇姝她們走熟了,走起來根本不費力,黎三她們那些山民整日翻山越嶺,如今三天山的山路可要安全不知道多少倍,走起來絕對順順當當。
只是一進入礦區,看到數計百計的男女老幼,喊着號子幹活,黎三的心都跳慢了一拍。
真是讓人震撼。
所有人都穿着同樣的衣服,戴着帽子,看不見頭髮,連臉都因爲口罩的緣故,根本就瞧不清楚。
黎三一時間也找不到他那位二叔。
“難道就不怕他們逃跑?”
山路雖說難走,可看着看守真不算多,巡視的看守,也就有二十多人頂頭兒了。
黎三頓時有些不可思議。
他聽說來礦區幹活的,除了主動前來的老百姓之外,大部分都是罪犯。
罪犯佔了百分六十以上的比例,他就是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正經的看押犯人,還是這種相對自由的犯人,看守人員必須也得有和犯人差不多的人數,即便如此,都不敢百分百保證沒有逃犯出現。
許薇姝沒說話,到是礦區這邊跟着喬公公的小宮人笑道:“三爺放心,咱們的規矩嚴得很,跑一個,其他同組的犯人都要受罰。”
小宮人簡單說了下,黎三才弄明白,鬧了半天把看守都換成犯人中自己選出來的小頭目了,看守不做別的,就盯着這些小頭目,像是分發糧食。衣物,安排輪休,還有其他事兒,都是這些小頭目負責。
每一個月。頭目重新換一次,由犯人在他們指定的候選人中投票,指定一個。
因爲重重製約,還有不少好處,這些小頭目們。全都做得挺不錯,很聽話。
再加上弄個連坐制度,就是犯人想跑,他的同伴們也要舉報,除非整個小組的人一起逃跑。
問題是,許薇姝特別交代,這些犯人們犯的事兒,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要服刑好些年頭。有的只有個把月,想要全部一個不少的商量妥當,機率太小。
礦區這邊因爲是重體力勞動,給的飯菜不只是紅薯飯,偶爾還能弄點兒肉。
大部分老百姓一年到頭享受不了葷腥,現在只要幹活就有飯吃,他們也就不想着逃跑。
能進礦區的,大部分不是窮兇極惡,寧願死也不願意做事的那類人,真要是那種人。恐怕早就給斃了。
許薇姝立在山頭,坐在暫時搭建的棚子底下,舉目遠眺,環顧這一片山地。
“在那兒。”
略略指點。許薇姝笑道,“我看黎三少可以放心了,你這個二叔挺會偷懶。”
她話音未落,就看見有個戴着紅色袖標,應該是個小頭目的年輕人,一腳踹黎川的腿上。踹得他踉蹌了下。
“……咳咳。”
許薇姝也無語,咳嗽了聲,“這屬於內部矛盾,黎川要反擊,我們也不管!”
打人這種事,在眼下的時代怎麼可能杜絕的了?許薇姝也沒想着杜絕。
她們王府的家法裡,打板子,抽鞭子也是最常用的。
被踹了一腳,黎川居然沒反擊,反而耷拉下腦袋,速度,也比剛纔那烏龜踱步似的動作快了點兒。
黎軍差點兒就笑出聲,勉強才忍下。
他要是笑出來,讓人家王妃清清楚楚看見家族內部矛盾,那可不太好。
天邊忽然飛來一隻雪白的鷹。
速度快似閃電!
許薇姝擡頭,打了聲呼哨。
海東青就從天而降,正好落在她的肩膀上,這一隻還沒有成年,身量不大,卻精神十足。
黎軍吐出口氣,笑道:“這就是王妃娘娘救下來的那一隻吧,長得真好。”
他沒想到許薇姝真能把這隻海東青給救活,而且還馴服了,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
黎軍就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光亮的羽毛,才一伸手,就見海東青一低頭,惡狠狠地叼過來,嚇得他連退了兩步,沒辦法,這隻鷹真是很兇惡,氣勢很足,不太容易接近。
許薇姝一揮手,海東青又振翅而飛,落在山崖邊的一棵大樹之上,精神抖擻地盯着那一羣正幹活的犯人。
正好到了吃飯的時候,幹活的人三三兩兩的湊過來,那些個專門到礦區做活的僱工們,一人一碗糙米飯,一勺子蘿蔔燉肉。
肉就比較雜了,有豬肉豬雜,也有些小排骨,還有中午剩下的魚肉也混進去。
許薇姝看見這種回鍋的亂燉,肯定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可人家僱工們卻半點兒不在乎。
剩飯剩菜怎麼了?飯菜能剩下,說明人家主家厚道,給做得夠多。
這麼重的油鹽,香噴噴的湯汁,澆到米飯上大口大口地吃進胃裡,有滋有味的,過年也吃不了這麼好的飯菜。
一羣犯人坐在對面,涇渭分明,除了點出表現特別好的十幾個人,也能吃一樣的,其他人都是一碗混合了紅薯的糙米飯,澆上點兒湯汁。
就這個,那些犯人們也覺得很香甜可口了。
黎川端着碗,半天沒動筷子,盯着對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其實,並不覺得飯菜難吃,也不是羨慕對面那些幹活的能吃這麼好的東西。
別人肯定想不到,這個行事作風匪氣十足的山民,這會兒正有那麼點兒傷春悲秋。
黎家家大業大的,很有錢,金銀珠寶無數,可身爲山民,他們自己明白,那些山下的漢人們都看不起他們,想要換糧食,換鐵器。根本就換不到,沒有人願意和他們做生意。
至於願意做的,那都是黑心商人,無論賣什麼。只要是給他們的,價錢都貴上幾十倍。
整個寨子裡,黎家所有人,一年到頭吃不上一碗米飯,想吃點兒白麪。更是難上加難。
山裡的地根本不怎麼長莊稼,那點兒口糧,根本就不夠吃。
黎川眼睛發紅,他看不上黎軍,覺得那小兔崽子一心想下山,都不怕那幫子漢人把他們忽悠下山,全都給整死,到時候黎家積攢的銀錢,豈不是都成了人家的!
在他眼裡,漢人就是陰險。
現在。他坐在漢人的地盤,和大部分漢人一樣做活,辛辛苦苦,吃一樣的東西,一開始真不適應,兩天下來,到把怒火壓了壓,開始看到裡面隱藏的東西。
他如今手裡用的工具,那鐵鍬,鏟子。都是鐵製的,而且特別好用,鐵的質量很高。
似乎他見過的上好的兵器,也沒這玩意那麼趁手。
這樣的好東西。安王府的那些漢人,竟然就隨手給他們這些犯人。
他們就不怕嗎?
如果換了黎家,就是讓犯人手裡多一根木棍,也絕對不肯的。
還有,這伙食也太好,他當初都做好吃的飯全都腐爛變質。喝的水都發黴的準備,沒想到,來了地頭竟能吃上米飯,做苦力的,還給發新衣服。
這衣服厚實,雖然不舒服吧,可摔一跤,摔到石頭上也不至於傷筋動骨,防護作用還不錯。
像膝蓋,肘部,都給加厚了,不怕磨損。
至於那帽子到挺礙事,也沒用,還影響視線,影響幹活,大家都不樂意戴,但聽那些監工們說,這是爲了保護大家,昨天山上掉下塊兒石頭,正好砸了人,要不是有這個帽子,那人恐怕都活不下來,現在只是稍微受了點兒傷,休息了半日,今天來幹活還挺美,據說病號飯給紅燒肉。
黎川聽見了,都有點兒想裝一回病。
問題是,如今漢人們未免太心慈手軟了,連犯人的死活都要關心?
讓犯人做苦力,死了也就草蓆一卷,扔出去了事,但這衣服,手上的手套,鞋帽,這要多少錢?有這麼一套,夠再僱傭兩個壯勞力來做活的。
黎川越想越多,什麼都想不明白,他這會兒到有些後悔,當初應該聽大哥的話,也去讀讀書,讀讀漢人的書,就像黎軍那小子一樣。
讀了書,腦子是會變得靈活些。
“小丫頭,你這都吃了三大碗了,不是不讓你吃,別撐壞肚子。”
耳邊傳來很熟悉的聲音,黎川擡頭,就看見個瘦瘦小小,穿着和男人一樣衣服丫頭蹲在地上,拼命往嘴裡塞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廚子似乎很無奈,可還是給她又加了一勺米。
黎川認識這丫頭,礦區這邊,根本不守什麼規矩,男女老幼都有,女人也不少,但那些女人都是成羣結隊,像她一樣,獨來獨往,還不忌諱往男人們身邊蹭的,獨獨只有這一個,幹活的時候,她和那些身強力壯的男人們乾的活也差不多,吃飯,竟然吃的也比男人一點兒不少。
一時間,到成了個小名人。
黎川注意到她,純粹是因爲即便是灰頭土臉,這女孩子還是特別漂亮。
許薇姝也看見了,不免笑起來,“都喊人家羌女,她有沒有名字,叫什麼?”
“張家的管事說,她自己說的,她沒有名字,小名就叫小畜生,後來那個管事自己給她取了個名兒,叫小貓。”
許薇姝怔了下,搖了搖頭:“查清楚她的來歷沒有。”
忽然冒出來個女人,完全沒有理由就挑起張家和山民的混亂,還是如此敏感的時間,這事兒肯定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