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皇帝盯着跪在殿前,畏畏縮縮的女人。
他以前也愛這類弱不禁風的美人,對於皇后那個類型,到是敬愛居多,年紀大了,卻改了口味,碰上這樣的便頭痛。
“你就是韓致遠的孫女?兵符給了方容?”
皇帝的聲音明明也並不冷厲,雯姑娘卻整個人嚇得快要昏死過去,滿肚子的話一句說不出,只能機械地一字一頓地道:“都是他逼我,他逼我,我也沒辦法!”
忠王和義王都立在一旁,冷汗滾滾而落。
義王的眼眶還有些發紅。
皇帝板着臉,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到是萬寶泉心裡頭有點兒難受。
他最瞭解自己的主子,別的事兒都好說,唯獨兵權,那是不能碰的禁區。
皇帝也的確如手底下的奴才所想,腦子忽然一空。
他想起齊王!
齊王比他小二十多歲,自幼就天資出衆,不光是得先皇的喜愛,連他們這些做哥哥的,有時候都忍不住對他多出幾分敬佩來。
只是,那人和他們這些皇族子弟的性子大不一樣,爲人豪爽,心胸開闊,雖然有一點兒優柔寡斷的小毛病,也不太習慣服軟和讓步,但總體來說,他都是個優秀的皇子。
先皇愛重他,只是他年紀太小,所以皇帝纔有機會踩着一羣兄長,登上那個位置。
也因爲他給了先皇承諾,承諾以後會把皇位傳給齊王,這對他來說是最大的恥辱!
想他一生,也自詡爲明君,但只要齊王存在。他就永遠懷抱着心虛。
一開始,皇帝待齊王極好,因爲多少有些愧疚,也是真心覺得這個弟弟和其他兄弟不同,那畢竟是同母的親兄弟,可誰讓他竟然染指兵權?
齊王在軍中一呼百應,軍神高文淵誰都不服。唯獨對齊王俯首帖耳。很多西南西北一地的將軍士兵,甚至百姓,只知道有齊王。不知道有陛下。
當時鎮南王算什麼東西,齊王在時,鎮南王可不敢對朝廷有半點兒不靜,人質也是乖乖送來。從不出幺蛾子。
可齊王一去……皇帝必須要承認,那一場屠殺。殺光了讓他不安心的人,卻也彷彿讓他的大殷朝生了病,變得虛弱不堪,就連延國都敢自立。且還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延國甚至比羌國更讓他頭痛。
皇帝腦海中再一次被無窮無盡的回憶充斥。
“走,去東宮。”
一時間心煩意亂,皇帝竟然沒讓人把方容帶來紫宸殿。而是直接去了東宮。
他走得不快不慢,腦子裡始終轉着各種念頭。
雯姑娘縮了縮身子。踉踉蹌蹌跟着走,這會兒可沒人憐香惜玉,更不可能有人給她準備軟轎,縱容她那諸般改不掉忘不了的小毛病。
到了東宮,宮人們跪了一地,只道太孫在花園喝酒,皇帝點了點頭,一羣禁軍將整個東宮圍得水泄不通。
皇宮裡都多了三分風聲鶴唳的氣氛,可皇帝卻沒了控制輿論的力氣。
方容果然在喝酒。
宮中的梨花白,綿長可口,後勁十足,方容喝起來如喝水,萬歲爺一到,周圍宮人都嚇得跪下,方容也站起身行禮,看見雯姑娘,也只是挑了挑眉。
皇帝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容哥兒,皇爺爺待你……”他說了半句,卻戛然而止。
他想問,他待這孩子好不好,但仔細一想,能說好嗎?這孩子生下來身份就不怎麼樣,因爲太后喜歡,他也偶爾逗弄逗弄,後來太子妃趕他走,他也放任自流,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兒子一大堆,孫子更是數不勝數,沒精力去對一個小皇孫上心?
後來這孩子長大,居然沒有變得怨天尤人,也沒有死去,反而一天比一天聰慧,一天比一天出色,一個人就在羌國和延國闖下偌大的名頭,拐走人家的心腹大將,把父親護得極好,半點兒沒受折辱,即便他的身體病弱,只智慧就比所有皇孫加起來更討他喜歡。
這時候,他對這孩子好了些,但也是懷着這孩子能爲他所用,而且有用的心思。
皇帝沉默半晌,也只能道:“我以爲你向來不重名利,沒想到,我猜錯了。”
方容愣了愣,忽然伸手按了按眉心,笑了:“是啊,孫兒名利心太重,太想得陛下青眼,陛下交代的差事,一直想着要盡善盡美,這怎麼好,總要給別的兄弟表現的機會……”
皇帝被噎了下,偏偏他這個孫子說的特別真心實意。
他以前到偶爾也被這小子噎過,這孩子生性促狹,尤其是對親近的人,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溫文爾雅,他是知道的。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認爲——容哥兒不就是拿了盧國公留下來的兵符?那有什麼大不了,現在盧國公的舊部還能剩下幾個?就是剩下的,又怎麼肯爲了個兵符就給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傢伙賣命!
皇帝嘴脣動了動,卻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問,若是容哥兒承認私自扣下兵符一事,那恐怕不能善了。
他當真要失去這個孩子?
皇帝把自家那些兒孫們數了一遍,也挑不出第二個像方容這樣,又有能力,還很容易抓住弱點,適合控制的‘好’孫子……就算不看這些,人都有感情,他也不是不疼容哥兒!
義王忽然咬牙,竟落下淚來:“原來,容哥兒你知道自己不是,不是……”
這話沒有說完,皇帝已經悚然。
周圍幾個伺候的老太監也嚇了一跳。
方容先是不明所以,忽然一皺眉瞭然,擡頭看着義王,良久才嘆息:“王叔……義王殿下給我定了罪?我知道什麼?我不是父王的親子?若當真給我定了罪,一杯毒酒也就罷了,無需多言,反正我這身體,給我杯毒酒了結,反而是解脫。”
義王深吸了口氣:“你不用示弱,也不用狡辯,雯姑娘已經把你私自搶奪盧國公兵符的事情告訴父皇……容哥兒,你就算不是太子哥哥的親子,好歹也是太子哥哥養大的,叫了我多年王叔,你今天就聽王叔的話,和父皇坦白,看在你孝順太子哥哥多年的份上,父皇一定會留你一命!”
方容愣了下,半晌,忽然低聲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我就知道,雯表妹這性子改不了。”
雯姑娘頓時低下頭,跪着往義王身後縮了縮。
義王護着她,目光閃了閃:“容哥兒,你別傷害這女孩兒,她沒什麼錯,該有個好結果。”
“我聽我家娘子說過,一個人心裡有佛,他看別的東西都是佛。一個人心裡裝着牛糞,什麼東西在他眼中都是牛糞,以前我置之一笑,現在到覺得極有道理。”
雯姑娘的臉上頓時漲紅,連義王的面上都有些古怪。
皇帝沉默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一揮手,讓侍衛將方容帶下去:“審問清楚,看看有多少人涉入其中。”
鄭峰一個哆嗦,還是點頭應是。
他幹這種髒活兒,都幹了不知道多少,他就是萬歲爺的一隻狗,萬歲爺讓他咬誰,他就往死裡咬,所以才能這麼多年都伺候這位主子,可這一次,還真是有些瘮的慌。
回頭得找個菩薩拜一拜,做個道場!
方容並沒有反抗,只是看了那幾個侍衛一眼,那幾位頓時就退開兩步,由着他整理衣衫,自己一步步走出東宮大門。
陽光正好。
幾個侍衛覺得這位皇太孫的皮膚熠熠生輝,竟然泛着光亮。
鄭峰臉上肅然。
等方容走得不見人,皇帝就在花園涼亭裡坐下,桌上的酒還是溫的,旁邊鋪着兩張字。
容哥兒的字,到越發顯得仙氣十足。
義王的眼睛裡,漸漸露出幾分隱秘的笑意,只是一閃而逝,卻是志得意滿!
忠王的腿腳忽然軟了軟,勉力才站穩。
“父皇,風大天寒,不如兒子扶您回去?”
義王上前一步,替萬歲爺擋着風,一彎腰,正想着扶着皇帝起身,外面萬寶泉就匆匆而來,滿頭大汗:“萬歲,幾個老親王,還有睿王爺來了,說是有要事。”
皇帝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他有點兒不想見人,但睿王爺是他看重的兄弟,那幾個老親王,個個都是宗室碩果僅存的長輩,哪個不見都不合適。
乾脆也就不動地方,讓人請他們過來喝酒。
幾個老親王來的都很快,別看八十幾歲的年紀,一個個都半隻腳踩到墳墓裡,鬚髮都白了,瞧着卻是腰板挺直,頗有派頭。
別管是真的,還是隻是面上的,皇帝待他們一向敬重,宗族裡的事兒,從來全權託付。
這會兒見到長輩,皇帝連忙親自站起身迎接,又見這幾個老人家面上有愁容,便斜了睿王爺一眼。
睿王爺擠眉弄眼,也是愁容滿面,湊到自家皇帝哥哥眼前咬耳朵:“這事兒,本來弟弟咬咬牙,就打算着不告訴皇兄,再給你添堵,沒想到又鬧出來,看樣子非說不可了,盧國公那兵符的事兒,弟弟知道,容哥兒一早就和我商量過,那東西是個假的!”
皇帝一驚。
睿王爺苦着臉:“哎,其實吧,那東西就是個真的也沒什麼用,這麼多年了,它冒出來只能給咱們大殷朝添亂,可它是個假的更麻煩人!”
皇帝一瞬間就明白他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