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站得筆直,對幾乎戳到自己鼻子上的手視而不見:
“我懷疑她是傷寒。”
“傷寒病人貿然手術,危險性很高。只有在其他手段無效的情況下,才能考慮手術。”
“傷寒病人做胃腸道手術需要專門準備,不能就這樣開,否則會造成嚴重污染。”
“所以不能手術!”
瘦醫生惱火道:“又是傷寒。你以爲你是傳染科楊主任,說是傷寒就是傷寒?”
王磊說道:“老師,我當然不敢跟楊主任比,但我請求傳染科會診,由他們來確定。”
瘦醫生氣得口不擇言:“你有什麼資格要會診,別給臉不要臉。”
劉麻勸道:“大家都別急,王磊,你是學生,還是聽老師的吧,啊?”
王磊仍然搖頭:“謝謝劉老師,這個手術,不能開。”
瘦醫生暴跳如雷,指着王磊鼻子大罵。
王磊擔憂地回頭看了看,還好,何靜仍然安靜地躺着,似乎外面的世界跟她毫無關係。
罵聲中,自動門打開,好幾個醫生護士探頭探腦。
隨即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你們搞什麼名堂呢?”
李一山大步而入,看到瘦醫生這架勢,眉頭一皺:“這是手術室,吵吵嚷嚷的象什麼樣子?”
業務上,李一山是主任醫師、本省胸外科權威。
職務上,他不僅是管着胸外科,還是大外科主任,所有外科醫生都歸他管。
他一句話出口,手術室裡立刻安靜下來。
瘦醫生趕緊收回手指,兀自憤憤道:“李主任,這個規培生阻擾手術,應該嚴肅處理。”
“哦?”李一山看向王磊,板着的臉一下冒出笑容:“王磊啊,你幹嘛要阻擾手術?”
“李主任,我懷疑病人患有傷寒,所以應該先鏡下取異物,不得已時才考慮手術。”
“傷寒?”李一山也愣了一愣:“那你的看法沒錯啊。”
瘦醫生憤怒道:“哪有什麼傷寒,他是瞎猜的,完全就是在搗亂!”
王磊說道:“我請求傳染科會診。”
李一山點點頭:“這就對了嘛,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辦。難道傳染科還會拒絕會診?”
瘦醫生一呆,什麼拒絕會診,李主任根本就沒get到要點。
“李主任,不是這樣的……”
李一山大手一揮:“就這麼定了,請傳染科會診。”
會診單送到傳染科,一個醫生接過單子,納悶地說道:“怎麼又是傷寒。”
楊主任正準備下班,聞言要過單子。
腸梗阻,長髮公主綜合徵?
外科?手術室?傷寒?
有意思。
“我去吧。”
老頭子把會診單揣兜裡,慢悠悠地踱向大門。
一衆小菜鳥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
這種級別的會診還用主任親自出馬?
不對。
想起壞老頭早上出的題目,一干本來準備下班的醫生們紛紛穿上白大褂,一窩蜂地跟着老頭跑了出去。
“主任,我們也去。”
“嘿嘿,難得的機會,正好跟您學習學習。”
壞老頭笑得慈祥:“好,好。都去,都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殺到第二手術室,門口的護士嚇了一跳。
其他人不認識,傳染科的楊愛國楊主任,退休之後返聘,本院年紀最大的在職醫生,張院長的恩師,誰不認識。
這麼多傳染科的人來手術室,是要幹啥?
她趕緊恭恭敬敬地送上無菌拖鞋,目送衆人簇擁着楊愛國向裡面走去。
看到楊愛國親自出馬,連李一山都趕緊奉上笑臉:“楊老,怎麼你還親自過來了?”
“傷寒啊,我能不來嗎?”
老頭子看過病歷,慢悠悠地踱進手術間,慈祥地說道:“小丫頭,別緊張,我給你檢查一下。”
何靜無動於衷。
老頭子什麼樣的病人沒見過,毫不在意地檢查起來。
一圈醫生圍着看,由於人數太多,後面的只能伸頭伸腦,從縫隙裡看個一星半點。
檢查完畢,一行人回到醫生辦公室。
衆人眼巴巴地瞧着老頭,等他下結論。
在外面,老頭子就不賣關子了,爽快地說道:“李主任,高度疑似傷寒。”
在這方面,他是本院當之無愧的權威。
一言既出,剛纔還氣勢洶洶質疑王磊的人們全都偃旗息鼓。
李一山當即拍板:“請消化科會診,行鏡下取異物術。”
“同時按傷寒手術做準備,如果鏡下取異物失敗,轉手術治療。”
拍板之後,他才轉向老頭子:“楊老,具體給我們講講唄。”
楊愛國點點頭,一五一十地分析起來。
其實他說的東西並不高深,其中的大部分,王磊已經在羣裡說過。
但規培生說的,大夥就不愛聽。
你見過傷寒嗎?
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從教科書上看點理論知識,然後連猜帶蒙?
楊愛國說的,那可不一樣。
人楊老那是傳染科活化石,親身經歷了多次傷寒爆發。
見過的傷寒病人,比你規培生見過的全部病人都多。
醫生這一行,經驗和水平非常重要。
同一個病人站在面前,有的醫生就是看不出名堂,有的醫生卻能一眼看穿。
這就是差距——客觀存在的,不得不服的差距!
除此之外,楊愛國還比王磊多了個證據:流行病學。
王磊靠自己看,勉強看到了三十來個疑似病例。
楊愛國雖然沒向上報告,卻派人到各個科室收集大量相關病例,做了初步彙總,以幫助做流行病學診斷。
傷寒的診斷分三個方面——
1:流行病學診斷。
2:臨牀診斷。
3:實驗室診斷。
其中實驗室診斷是金標準,但時間不夠無法得到結果。
王磊能對外說的也就是臨牀診斷,自然沒有說服力。
楊愛國在他的基礎上,加了流行病學診斷,說服力倍增。
楊愛國說完後,有個年輕的女醫生問道:“主任,您早上說的‘自己悟’,是什麼意思啊?”
老頭子笑了笑:“你們肯定很奇怪,還沒有確診傷寒,爲什麼要開針對傷寒的無渣飲食?”
他擡起頭,看向天花板,老眼微微閉合,彷彿在緬懷着什麼。
“我這輩子,從傷寒上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膽子要再小一些,把病情看得再嚴重一些。”
“執行無渣飲食,病人會損失什麼?”
“最多也就吃得不好,難受一些罷了。”
“但假如真的是傷寒,卻又沒有執行傷寒飲食,會是什麼後果?”
立刻有好幾個人爭先恐後地回答:
“腸穿孔。”
“會死。”
楊愛國點點頭:“對啊,天平的兩端孰輕孰重,不是很明顯嗎?”
說到這裡,他看向李一山:“李主任,老頭子我很佩服你們外科啊。”
“這次的疑似傷寒,每一個都不典型,但你們偏偏就揪了出來。”
“這嗅覺,敏銳得很啊!”
“而且,充分做到了膽子小一些,看得重一些。”
“我很好奇,到底是哪幾位醫生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