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敖丙的身影完全消失,塗山侯人才慢慢走出來。
在他旁邊,跟着淑均、牟羽、塗山奉朝、大將盤護等一干人。
他的注意力並未集中到敖丙身上,而是完全落到了那一大鍋稀粥散發出來的香味上面。
和敖丙一樣,經歷了幾年的大旱,所有人對糧食的味道都已經特別敏感。
而且,他起兵之初,條件艱難,自身也經歷過飢餓的可怕,對這種糧食的香味就更加敏感。
淑均大讚:“大米的香味,真是遠非其他五穀能比。看來,我們大夏以後也應該大力種植稻穀了。”
牟羽道:“真沒想到,蜀中兩年多時間,竟然能收穫這麼多稻穀,真不愧爲天府之國……”
塗山侯人轉頭,看了看西南的天空,真是百感交集。
要不是鳧風初蕾派人送來一大批稻穀,自己絕對無法這麼從容地在安邑駐紮,開倉賑糧,更別說應對即將到來的和大費的辯論了。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啓王子……”
人未到,聲先到。
那是兩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背上,少男少女咯咯大笑:“啓王子,我們又來了……”
正是雲英、雲逸姐弟。
在他們身後,是一匹黑色的駿馬,正是姐弟倆的父親夏后氏。
雲英先躍下馬背,幾步跑到塗山侯人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啓王子,你不知道我們回去後有多麼擔心你。幸好你一鼓作氣拿下了安邑驅逐了有扈氏,這下好了,我又可以回來照顧你了,這一次,我說什麼也不會離開你了……”
經過幾個月調養,少女臉上的菜色很快消失了,又變得紅潤光滑,就像新鮮花骨朵似的。
雲逸也四處張望,興致勃勃:“啓王子,我父親已經答應讓我長期留在你的軍中……”
塗山侯人笑着搖搖頭:“軍營辛苦,不是你倆小孩子該呆的地方。”
雲逸大聲反駁:“我都十六歲了,怎麼是小孩子?啓王子可不要看不起人。”
雲英也道:“我們都是大人了,啓王子放心吧。”
夏后氏下馬,一揮手阻止了姐弟二人的嘰嘰喳喳,笑道:“你倆先下去,我和啓王子有話要談。”
姐弟二人嘟嘟囔囔下去了。
夏后氏這才向塗山侯人行大禮:“臣下參見啓王子……”
那是大臣對國王的禮節。
塗山侯人急忙扶起他,客客氣氣:“夏後首領不必客氣。”
夏后氏站起來,長嘆一聲:“一定是大禹王在天之靈保佑,啓王子才能順利驅逐了有扈氏。既是如此,啓王子不如一鼓作氣,直搗陽城,必將勢如破竹,順利驅逐大費,讓大夏江山重新回到大禹王的子孫手上……”
塗山侯人肅然:“小子起兵原是爲了驅逐暴力不仁,並非一心要登上王位寶座。”
夏后氏不以爲然:“天下者,有德者居之。既然大費不仁不義,啓王子又何必跟他客氣?依照臣下之見,啓王子根本不必跟他辯論,應該趁着他心慌意亂,直接將他驅逐出陽城……”
塗山侯人笑道:“夏後首領從蜀中辛苦歸來,還是先進去說話吧。”
大堂原本是有扈氏的議事廳,裝潢十分豪華別緻。塗山侯人佔領安邑之後,就將多餘的古董文玩全部拿去出售充作軍費,只剩下幾把椅子。
衆人分別落座,塗山侯人先開口:“真是辛苦夏後首領替我蜀中一行。”
“多謝啓王子信任,臣下所幸不辱使命,帶回來大批糧草……”
蜀中匆匆一別,儘管塗山侯人謝絕了鳧風初蕾贈糧的提議,但是,鳧風初蕾還是不動聲色,將早前他贈送給她的三千甲兵好好利用,讓夏后氏率領這三千甲兵護送糧食迴歸。
夏后氏當然不知道他曾經蜀中一行,還對自己的成果十分滿意,“說起魚鳧王,那可真是慷慨大方。這一次,她幾乎把蜀中收穫存糧的一大半都送給我們了。她說,蜀中土地肥沃,明年便可繼續豐收,她們又暫時用不上存糧,所以,把一多半都無償送給了我們……”
淑均大喜:“有了魚鳧國的強大援助,我們何愁大事不成?”
“沒錯!這次蜀中之行,讓我徹底見識了魚鳧國的強大。真沒想到,不過短短兩三年,他們便快速崛起,以褒斜爲門戶,以熊耳、靈關爲後門,以汶山爲牧場,以玉壘、峨眉爲天險,加上整個南中都成了他們的後花園,最遠處到了極西的埃及、波斯,商旅穿梭往來,商業十分發達,整個金沙王城更是富庶繁榮,甚至遠遠超出當初的陽城……”
衆人聽得津津有味,紛紛驚問:“難道以前的傳說都是真的?”
“百聞不如一見,傳說根本無法描繪金沙王城真實的一面……”
……
說話間,有兩名士兵端着兩個大托盤上來,每個托盤上都放着幾隻大陶碗,陶碗里正是新鮮出爐的熱氣騰騰的大米粥。
夏后氏不由道:“好香的米粥!真是多虧魚鳧王送了我們這麼多大米。”
塗山侯人也笑道:“大家都來品嚐品嚐。”
除了夏后氏和塗山侯人,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嚐到米粥的味道,不由得連連稱奇:“原來米粥的味道竟然遠遠勝過黍米、小米……”
夏后氏道:“可不是嗎!我在蜀中的時候,每天吃的都是大米飯、大米粥,回來之後,竟然很不適應家裡的黍米、小米了,但覺麻、黍、稷、麥、菽這些,簡直成了粗糧,難以下嚥……”
塗山奉朝問:“蜀中人人都是吃大米飯?”
“對!家家戶戶,無論貧賤,吃的都是大米飯。我在蜀中呆了大半個月,發現他們貧富差距很小,很少有大富之家,也很少有窮困潦倒者。”
淑均奇道:“那豈不是傳說中的大同社會?”
“沒錯,真要有大同社會,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牟羽也道:“早聞蜀中繁榮富庶,若有機會,我真要去看一看。”
談笑之間,大米粥被一掃而光。
夏后氏放下碗筷,這才笑道:“臣下還有一件事情求告啓王子……”
“夏後首領但說無妨。”
“啓王子一直忙於戰爭,身邊又無女眷照顧,多有不便。臣下尋思,不如趁機把小女和啓王子的婚事辦了,如此,小女也能名正言順留下來照顧啓王子的飲食起居……”
塗山侯人也沒想到他會當着大家的面提到這個問題,一時,竟無法回答。
塗山奉朝卻立即笑道:“好事,這是好事。啓王子也早就該成家立業了。如果有云英照顧,我們也就放心多了……”
“沒錯。早前啓王子忙於戰爭,無暇顧及兒女私情,可現在戰事稍緩,的確是該娶妻生子了……”
就連淑均也連連點頭:“如果啓王子能在和大費辯論之前成婚,也正好讓天下諸侯對啓王子更有信心!”
古人講究先成家後立業,縱然是亂世之中,一個有家有子的首領也比孤身一人的少年值得人信賴。
啓王子儘快成家,是衆所期待。
而且,成親對象還是夏后氏的女兒,這也可謂是水到渠成。
所有目光都落在塗山侯人臉上。
塗山侯人卻沉默不語。
半晌,他徐徐地:“小子先謝過夏後首領的錯愛,可成親一事,實難從命!”
此言一出,衆人都愣了一下。
早前啓王子不婚,衆人都以爲那是因爲戰亂,他自身難保,不願連累其他女孩子,可現在,戰事已經稍微安穩,再拖延下去,就明顯不合適了。
夏后氏沉聲道:“啓王子莫非是嫌棄小女顏色粗鄙,無以匹配?”
塗山侯人和顏悅色:“雲英善良活潑,漂亮大方,本該有一份良緣。可是,小子卻絕非雲英小姐的良配。一來,小子比雲英大太多歲,在小子心目中,她一直是個小妹妹。二來,大夏戰亂爲止,生靈塗炭,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混亂的局面。尤其,三月初,小子將和大費舉行辯論大會,辯論的結果,小子心中也沒有把握。如果輸了,小子縱然不身首異處,也必將身敗名裂,所以,絕不能連累雲英小姐……”
夏后氏幾番要插話,他卻沒有給夏后氏任何機會,“早在先父王剛剛駕崩之後,小子就取消了和各家的聯姻,也包括雲英小姐,目的就是不連累任何人,今後,也不會和任何一門豪族聯姻。”
夏后氏和衆人面面相覷。
塗山侯人斬釘截鐵:“小子孤身起兵,正因沒有家室拖累,便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比如有扈氏之所以一敗塗地,便是因爲妻妾成羣,一旦落入敵人之手,便受人掣肘!今後十年之內,小子都不會考慮個人的終生大事!夏後首領萬萬不可將雲英小姐的一生幸福浪費在小子身上。但小子願意終生視雲英雲逸爲親弟親妹,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改初衷!今後雲英出嫁,小子必以兄長身份提供一大筆豐厚嫁妝!”
夏后氏幾番要開口,可是,聽得這話,卻作聲不得,只是沉着臉,一言不發。
其他人見啓王子如此堅決,也無法有任何相勸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