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她因爲陌生而手足無措。
可到了後來,她一下掌握了其中的精髓和要領。
她學習什麼都很快,她很聰明。
她從配合變成了主動,甚至慢慢地開始掌控。
他顯然很樂意配合這種掌控,半推半就,霧裡看花。
他也在接受幾萬度的高溫炙烤,一次一次,無休無止。
那一刻,他忽然很寧靜,很寧靜。
胸中無數的憤懣,痛苦,悔恨,恐懼……統統都在這高溫的炙烤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周山之戰的毀滅,弱水之行的空虛,重返地球的震驚,被人攻擊的無聊……統統都消失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如得到了補償。
他很平靜,非常平靜。
平靜得就像一個人,死而復生,更換了一顆更加穩固更加強大的心臟,從此,你能讓心按照你所規定的節拍砰砰跳動。
他想,自己的這一生,真可謂一點遺憾也沒有了。
只是,偶爾會癲狂。
這癲狂也不是因爲情緒,而是本能。
他在極度的迷醉裡,只聽得她反反覆覆,氣若游絲: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他笑起來。
我要劈開一條路,讓你走過的大道鮮花開放。
我要鑿開一座山,讓你經過的地方百果飄香。
這世界,如果只有一次快樂,一次歡笑,一次留戀,一次想念,那麼統統都是你一個人的。
縱然只有一頂王冠,那麼也非你莫屬。
他更緊地將她擁抱。
他在輾轉反側的纏綿裡,讓月色永遠永遠不再下沉。
鳧風初蕾從未經歷過這麼漫長的一夜。
唯有迷夢裡纔有這麼永不流逝的歲月。
可是,她很滿意。
她希望這黑夜永遠永遠也不要過去了。
有時候,她會靜靜地躺着,不言不動,只任憑那歡樂的感覺在四肢百骸之間蔓延,伸展,迂迴往復。
那種美妙,無以復加。
彷彿一個人在和一陣風在競走,奔跑,試圖將流逝的時間也全部抓在手裡。
有時候,她則完全處於一個俘虜的狀態,無力迎戰,無力奔波,甚至無力反抗,就那麼躺着,完全聽天由命。
她總覺得自己不是對手。
她總覺得自己老是丟盔棄甲。
可是,這種失敗從不令人沮喪,相反,令人從骨子覺得興奮,快樂,充滿了一種無所畏懼的力量。
她希望這種力量永恆。
她希望這個夢,永遠永遠也不要醒來。
月亮,一直都在中天。
可是,你看不透這月色。
迷濛中,有什麼遮擋了月色的皎潔,顯得朦朧,迷糊,就像天地未開之前的混沌狀態。
鳧風初蕾偶爾會睜眼看看,一次次看到的全是這種朦朧。
可是,她不在乎。
她很高興。
她躺在一個寬闊的胸膛裡,她喜歡用自己的臉貼在上面,感受那溫熱的熟悉。那是一個人的心跳,有時候波瀾不驚,有時候驚濤駭浪。
她常常貼在他的心口的地方,聽着那咚咚咚的聲音,充滿了力量,生命,就像比時間更恆久的一種永恆。
這聲音總是令她感到安心。
有時候,她又坐在他的掌心裡。
他攤開的掌心就像黑暗大地上一張柔軟無邊的毯子,她喜歡躺在上面,伸展了四肢,咯咯大笑。
這笑聲傳不透夜幕下的天際,只回蕩在他的耳邊,就像是一陣一陣鮮花在怒放。
他也笑。
他聽得這可愛的笑聲,總是忍不住笑。
兩億五千年一起爆發出來的纏綿。
所以,怎麼都不夠。
怎麼相愛都覺得無法彌補。
有時候甚至心驚動魄,覺得他好瘋狂,好像隨時可以將自己拋到狂風暴雨裡,被鋪天蓋地的烏雲所覆蓋,可下一刻,每每春暖花開,陽光普照,和風細雨。
她願意在這裡耗盡一切的力氣,一切的生命,不問生死,不問前途,不問未來,甚至不再追問是否可以永遠在一起。
她再也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她覺得這個夢已經是永恆了。
她很疲倦,她很輕鬆,她睡得很香甜。
月色下,他坐起來,看着懷裡的她。
她的長睫毛一動不動。
她酣睡香甜。
她的額頭上還有淡淡的,珍珠似的汗滴,她的雙手也溫熱得出奇。
縱然是熟睡了,臉上有淡淡的笑容。
他想,她的臉可真像是一朵怒放的睡蓮啊。
這世界上最美的睡蓮也比不上。
他笑笑,輕輕用臉貼在她的臉上。
明明已經無數次的狂歡,還是覺得同樣的新奇。
謝謝你,初蕾。
謝謝你帶給我如此奇妙的一個世界。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不知道原來半神人的生涯裡還有這樣的奇特和至高無上的歡樂。
這一刻,他忽然起了貪念,固執的,頑強的,帶着孤注一擲地情懷。
我不要一夕歡愉,我要永久。
我要永遠不會到來的離別,而不是一次次的遠隔天涯。
只要一想到分離的痛苦,就覺得全部的人生都是痛苦。
他忽然很憤怒。
他擡起頭,看了看天空。
天空很黑暗,用了他二億五仟萬年的令人震驚的充沛元氣。
誰也不知道,他已經是這天下元氣最最充沛的第一人——第一位半神人。縱然不能與天地同輝,也足以和許多正神比肩了。
就算是當今的西帝,在他面前,無非是一個小孩而已。
可是,卻面臨重返弱水。
也許是再一個七十萬年,也許是無數個七十萬年,本來,哪怕再過一萬個七十萬年也不重要。
可是,現在起,已經不同了。
他的人生都徹底被改變了。
我不可能再過七十萬年也看不見她。
我也不可能再忍受七十萬年也不能再見到她。
他將她抱住,輕輕地,沒有絲毫縫隙地貼在自己的心口。
這一刻,她的心跳幾乎和他一模一樣。
她在迷迷糊糊裡,閉着眼睛,咯咯地笑,模模糊糊:“好睏啊……”
他貼在她的脣上,聲音溫柔得出奇:“初蕾,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抱起她就走。
她睏倦地軟在他的懷裡,根本不管要去向何方。只要跟他在一起,天涯海角都沒關係。
一直都是月色。
又大又圓的月亮懸在高而遠的天空。
空氣變得很清冷,花香也跟着清淡而渺遠,就像是如夢似幻的一首小夜曲。
鳧風初蕾睜開眼睛,只來得及看到一隻雪白的仙鶴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那是仙鶴,她很肯定,她是見過的。
可是,她無法說出這一點,因爲,身上的分量隨之而來。
千萬年的寒雪高山,氣候何等炎涼?可是,涼風轉瞬即過,她倒在他軟綿的白色袍子上,就像是絨絨的最精美最溫暖的地毯。
原本該是陌生的感覺,可是,她已經非常非常熟悉,非常非常適應,也覺得非常非常舒服,就像無數次站在他的掌心裡看到全部的世界。
只不過,這一次,她是在他的懷裡看到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她很興奮。
他也很興奮。
“初蕾……這是共工星體……”
共工星體?
是他的老家?
不對,是他的私人領域。
夜空裡,無數的煙花。
她看到無數的煙花在眼前,頭頂,或者是自己的心底盛放,五顏六色,美不勝收。
盛放的煙花裡,是他清晰的臉,他深情地凝視,柔情似水的聲音,“初蕾,我必永遠保護你!”
無限春夢,也從未夢到過這樣的場景。
她心底潛伏的所有恐懼,一掃而光。
青草蛇也罷,人臉蜘蛛也罷,生與死,裂變與否,統統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那是無限放鬆的一段旅程,以至於一度他認爲人生這樣已經可以了——這已經勝過兩億五千萬年的漫長壽命了。
人,不是活得越久越好,而是要看怎麼活着。
大神也不是與天地同壽就好,而是要看是否值得。
此刻,他覺得所有的過去都是一場笑話,無數次的意氣用事都是虛無,唯有此刻,唯有她,唯有這懷裡實實在在的熱量纔是真的,才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爭霸天下的英雄,毀天滅地的雄傑,到最後,我能擁有的也不過只有你一個而已。
值得擁有的,也只有一個你而已。
她只是舒服地趴在他的懷裡,就像睡在一張極大極寬極其柔軟的大牀上——這天下再也找不到的最合適最舒服只專屬於她一個人的大牀。
她咯咯地笑起來。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歡樂,歌唱,肆無忌憚地得意:他終於屬於我了。那渺遠的夢一般的曾經以爲已經絕望的夢境,終於又回來了。
她趴在他的身上。
她淚如雨下。
好一會兒他才察覺了什麼,柔聲道:“初蕾……初蕾……你怎麼了?”
她不答。
她只是淚如雨下。
他忽然有點不安:“初蕾……怎麼了?”
她痛哭失聲:“不要離開……不要離開我……我怕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怕都是我的幻想……我害怕……我怕是在做夢,我不要醒來,我不要醒來……”
他輕輕摟住她,長嘆一聲。
很久很久,她才停下來。
她把所有的眼淚在他胸膛上擦乾了。
只是,她仰起頭的時候,看到了天空——月色下清冷的,幽靜的,別具一格的天空。
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天空。
那雲彩全部是紫紅色,反射着一輪紫色的圓月,就連遠處的雪山之巔,就連呼吸的空氣都是淡紫色的。
此外,再也沒有任何風景,沒有花草樹木,沒有任何繁榮奢侈的物質痕跡。
可是,看久了,這就是最獨特的風景。
一種與世隔絕的,遠離人類價值觀的風景。
一種她夢想之中的特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