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八組的巨大編鐘掛在金色的鐘架上,高約一丈,長約三丈,由六個佩劍的青銅武士和幾根圓柱承託。銅架上刻着人、獸、龍等花紋,銅色已經變得深綠,顯是有了上萬年的歷史。
十六名綵衣侍女組成演奏樂隊,她們分別用丁字形的木錘和長形的棒分別敲打銅鐘,氣勢宏大、壯觀無比的曲子便隔着澗江遠遠地傳到了湔山四周。
剛從湔山上奔下來的鹿蜀揚起前蹄,又頓下,似在側耳傾聽這優美之聲。塗山侯人更是興奮得雙目放光,大叫:“天樂!比《九韶》更強悍的天樂!蜀中竟然有這麼牛的樂師。鳧風初蕾,你知道他是誰嗎?我一定要跟他切磋切磋……”
鳧風初蕾臉上卻隱隱現出恐懼,委蛇的雙頭也不安搖擺。真是奇怪,周圍原本奄奄一息的柏樹林,忽然恢復了蔥蘢蒼翠,可是,明明還沒有下過一滴雨。
塗山侯人順着她的目光,也落到居中的一面碩大的半身銅像上面。
銅像被安置在一塊方形的大石上面,居高臨下,俯瞰衆生。
這銅像眉尖上挑,雙眼斜長,眼球呈柱狀向前縱凸伸出達半尺;雙耳向兩側也約莫伸展半尺;他臉上掛着神秘的微笑,整體造型精絕雄奇。
“天啦,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千里眼順風耳?”
鳧風初蕾搖頭,臉上的不安之色更深。
“這麼巨大的祭祀臺,縱然是當今大禹王也未必能辦到,魚鳧王可真了不起。難道,魚鳧王是要舉行祭祀祈雨?”
“這祭祀臺不是魚鳧王搭建的。”
塗山侯人奇道:“要不是魚鳧王,其他什麼人敢擺出這麼大的祭祀臺?”
委蛇發出嘶嘶的聲音:“那是柏灌王的神像。”
柏灌王!
塗山侯人沒有追問下去,他已經知道鳧風初蕾爲何會面色倉皇了。
古老的蜀國已經有幾萬年曆史了,但是,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個國家是怎麼建立起來的,開國之君蠶叢早已消失在漫長的傳說中,第二任國王便是柏灌。
但和他的前任一樣,柏灌王也顯得很神秘,彷彿從天而降,和中原諸國幾乎沒有任何交流,由於秦嶺阻隔,漫長歲月裡,中原諸國根本不知道這個古蜀國的存在。
柏灌王的統治,持續了一萬多年。
直到一萬年之前,柏灌王離奇失蹤,古蜀國的王者突然變成了魚鳧王。從此,古蜀國逐漸以西南霸主的身份爲外界所知,只不過,因秦嶺阻隔,魚鳧國從不和外界通音訊,就顯得更是神秘。
同樣,魚鳧王也來歷不明。
他也是從天而降,任憑中原諸國如何查詢,都無法勘知他的來龍去脈。從堯舜開始,每過一些年便會派出使者到蜀國,但是,歷代魚鳧王從來不接見,甚至沒有讓使者進過金沙王城。
也因此,魚鳧王就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這些年來,大禹王南征北伐,漸漸一統九州,明年春天將在塗山召開萬國大會,所有附屬國都已經派出使者回應,唯有魚鳧國巋然不動——很簡單,因爲魚鳧國並非大夏的附屬國。
前些年,大夏也曾令一些屬國明裡暗裡攻打魚鳧國,無不以失敗告終,甚至根本無法越過秦嶺,就一敗塗地。
大禹王志在中原,所以很長時間也沒有再去考慮魚鳧國。
直到九州一統。
大禹王也許是覺得西南一隅不在自己麾下,終究是一件憾事,所以,特意發函邀請魚鳧國。
對於大禹王發出的邀請函,魚鳧王的迴應也很有意思——他並未有任何表態,反而派出使者,也給大禹王發了一封邀請函,邀請函的內容是請大禹王參加明年八月將在金沙王城舉行的公祭媧皇活動。
大禹王一看這封信,氣得七竅生煙。
因爲,大禹王的先祖,乃華夏共祖黃帝大人;可魚鳧王卻以媧皇后裔自居,而衆所周知,媧皇乃人類共祖,正是她創造了人類。
對於這文雅的挑釁,大禹王自然火冒三丈,奇怪的是,大禹王並未立即痛下殺手,更沒派大軍壓境以顯示自己的權威。
也不知大禹王是出於忌憚還是別的原因,反正大禹王什麼都沒做!
但此時此刻,塗山侯人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殺氣騰騰——這種殺氣並非來自大禹王,而是這突如其來的柏灌王神像。
那微笑的神像,一如活人。
在街頭巷尾的八卦中,魚鳧王的上位可是不清不楚,甚至,柏灌王的死都跟他脫不了關係。
按理說,魚鳧王即使在田獵之前要祭天,也是祭祀歷史上的魚鳧諸王,豈有祭祀柏灌王的道理?
可是,偏偏那高大的祭祀臺上,柏灌王的神像以魏然的姿態,俯瞰天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彷彿在說:別急,別急,所有謎底,今日便會被解開。
頭頂上那團烏雲忽然加速了,旋轉着,就像一張巨大的黑網,鋪天蓋地把澗江上空徹底覆蓋。不過才食時三刻(上午8點半左右),可天空竟如午夜,偏偏黑雲又留了一道光芒,彷彿夜幕撕開了一道口子,足矣令方圓十里的距離請清清楚。
從這道口子仰望,太陽就像被囚禁在一個小小的匣子裡,金色的光芒忽強忽弱,彷彿受傷了,無法維持一個恆定的能量。
塗山侯人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景,再看鳧風初蕾,但見她面色蒼白得出奇,目中的恐懼之色也益加深濃。
烏雲,慢慢地企圖將囚禁的太陽徹底趕走,衆人以爲要下大雨,動物們也張大嘴眼巴巴地望着黑雲嗷叫,可是,過了半個時辰,雨也沒下來,而那團黑色的烏雲卻越來越厚,光線也越來越弱。
暴躁的山臊終於失去了忍耐,大吼:“死了死了……”
幸災樂禍的魍魎也尖聲附和:“死了死了……”
十幾只松鼠悄然奔向小魚洞,它們體型小巧,悄無聲息,貼着地面匍匐,奠柏的卷鬚一動不動,似沒有發現這小動物。
眼看它們就要突圍,就連難民們眼裡都露出羨慕的神色,一些大膽的,也匍匐在後面,想要一起爬過去。
忽然,卷鬚快速搖擺,十幾只松鼠、七八個難民,無一例外,全被高高捲起,這一次,他們連屍骨也沒有留下,只有卷鬚舒展時,一陣綠色的腥臭的汁液灑在地面上。
風吹樹搖,就如奠柏砸巴的嘴脣,彷彿對這一頓美餐十分滿意。
所有人,面如土色。
忽然,馬蹄聲聲劃破一江的喧鬧,大家的目光頓時看過去。但見西南方向,六匹赤紅的駿馬拉着一輛金色銅車踢踏而來。六匹馬皆火紅,通體上下竟然沒有一絲雜色,而那銅車更是氣派非凡,三十根密集輻條,車廂上有一門三窗,門在車尾,三窗分列車廂兩端,前窗可以上下啓閉,左右兩扇窗板則鑲嵌在兩個凹槽之間,可以來回拉動,閉之則溫,啓之則涼,細看,窗板竟全是最上等的琉璃打造,通體透明。
馬車上,一面鮮紅的旗幟,旗幟上,一個金色的大圓圈,周圍等距分佈有十二條旋轉的齒狀光芒,四隻鳧鳥首足前後相接,朝同一方向飛行,遠遠望去,就像是一輪金色的太陽。
鳧!
魚鳧金箔!
那是魚鳧國的王旗!
這車,便是魚鳧王的王車。
有人驚呼:“魚鳧王的獵隊來了!”
每過一百年的七月,魚鳧王都會從蜀都王城金沙出發,專門到湔山打獵,以度過自己的百歲大壽。據說,這規矩是從第一代魚鳧王開始的,無論誰在位,都不能改變。
久而久之,湔山就成了魚鳧王的後花園,但是,魚鳧王們爲什麼非要在百年之期來打獵、究竟獵獲了什麼獵物,卻從來無人得知。
時光荏苒,又是百年之期,現任魚鳧王又來趕赴這場奇怪的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