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大會之前,你再也不許外出半步了。”
“憑什麼?”
“因爲大費帶領一羣人指證你合謀,你再出去晃悠,沒準就被抓起來或者亂箭射死……”
塗山侯人恍然大悟,大禹王分明就是對自己下了絕殺令,自己只要外出,大費便可按照律令殺死自己。
他冷笑一聲:“這麼說來,大禹王還是出於幾分父子之情,才提醒我的了?可是,大禹王,你不覺得你這樣的太虛僞了嗎?這也不符合你大公無私的形象啊,你這分明是在包庇你自己的兒子……”
大禹王不理他的譏諷,緩緩地:“就算你對我沒有父子之情,但是,我還是不希望白髮人送黑髮人!”
塗山侯人哈哈大笑:“你不分青紅皁白便對我下了絕殺令,你還有父子之情了?得了吧,不就是因爲我投錯胎成爲你大禹王的兒子了嗎?大費處心積慮要做下一任大夏王,自然就必須除掉我!可笑我白白擔了一個啓王子的稱號,沒得到你大禹王任何好處,反而整天有性命之憂!”
“你有什麼證據說大費陷害你?”
“證據?你知不知道大費兄弟在小魚洞時就處心積慮要殺掉我?若非鳧風初蕾相救,我早就命喪九泉了!”
“我早已公告天下,百年之後將禪位於他父親,他殺你何用?”
他面上又是那種冷淡而嘲諷的笑容:“別提你們那虛僞之極的禪讓了。大王,你該不會忘了舜帝的事情了吧?當年堯帝何嘗不是公告天下禪讓王位給舜帝?可真相如何?無非是舜帝囚禁了堯帝,還將堯帝的兒子丹朱囚禁在堰塞之地,令他們父子永不相見……”
(注:《竹書紀年》:“昔堯德衰,爲舜所囚。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大禹王臉上紅一陣又白一陣,這段隱私,他當然一清二楚,所以,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塗山侯人一攤手:“我從來不願意回到陽城,便是想擺脫這個虛假的啓王子身份,以免遭人毒手!我逍遙一人,遊歷天下,何其逍遙快活,大禹王又爲何一定要苦苦相逼,非把我抓回來?難道你真要親手殺死我或者看到大費父子殺死我,你才高興?”
大禹王冷笑一聲:“你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你有什麼不敢的?你連我母親都敢殺,何況我……”
大禹王怒不可遏,又是一掌下去。
塗山侯人一顆牙齒和血吐出,這一掌,大禹王真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塗山侯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畜生,你這個孽畜……”
大禹王還要追上去,雲華夫人死死拉住了他。
大禹王氣得再一次捶胸頓足:“你看這畜生!真真是油鹽不進,你再怎麼替他着想,他都好心當做驢肝肺,沒救了,這畜生是完全沒救了……”
雲華夫人輕輕替他按撫胸口,還是和顏悅色:“治人如治水,宜疏通而不宜堵塞。啓王子正處於叛逆期,無論長輩說什麼,他都本能地牴觸。只等過了這段時間,便會明白大王的苦心。”
“只有你一直爲他說好話!”
雲華夫人頓了頓,低聲道:“其實,啓王子有些話也不無道理!”
“夫人的意思是?”
“鳧風初蕾對啓王子有救命之恩,她遇難時,啓王子出手相助也是自然之舉,倒談不上什麼勾結刺客。但是,大王偏聽一面之詞,也難怪他心寒意冷。”
“偏聽?獬豸可不會撒謊!”
雲華夫人意味深長:“獬豸的確不會撒謊,可是,人心莫測。大費父子不見得真就那麼喜歡啓王子!”
大禹王:“……”
雲華夫人一言至此,便岔開了話題:“我對啓王子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是也算得上從小看他長大。這孩子也許根本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懦弱無能……”
大禹王抱怨道:“我也知夫人宅心仁厚,一直憐惜他幼年喪母,無論他多麼頑劣,都從來不計較。可是,這畜生從來沒有領過你的好意,就算你再縱容他,也不該提什麼讓他娶鳧風初蕾這種話……”
雲華夫人微微一笑:“大王這是在責備我了?”
“我豈會責備夫人?可是,鳧風初蕾的確是刺客,也是敵國之女。啓兒娶了她,豈不是在王宮裡活活安插了一把鋒利尖刀?你我如何還有安睡之時?”
雲華夫人微微一笑:“啓王子如此叛逆,就像一直長不大的孩子,要想管束他,讓他成長,唯一的辦法便是替他娶一個可心的女人,如此,他自然會收心……”
“天下那麼多美女,爲什麼偏偏得是鳧風初蕾?之前夫人你推薦的三個人選不也是很好的嗎?”
“反正都已經三個了,再多一個也無妨,啓王子可以一起娶了。”
“可是,夫人該知道,我要是對他聽之任之,再讓他娶刺客之女,如何對天下人交代?傳出去,豈不是貽笑天下?”
“大王此言差矣!!!萬國大會爲的是立威,揚德,如果天下人皆知大王連刺客都能寬容,還有什麼不能寬容的?”
大禹王皺着眉頭,緘默不語,顯然是心情極度爲難。
雲華夫人知他早前纔對兒子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現在又要讓兒子娶鳧風初蕾,內心一定爲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至少,先就沒法向大夏的大臣們交代,尤其是皋陶父子會怎麼看?
搞不好,這便是一個會引起分裂的大事件。
雲華夫人小心翼翼:“大王令行禁止是好事,但我認爲也該分情況,我也傾向於撤掉對鳧風初蕾的追殺搜捕,畢竟,她孤身一人,危害不大,相反,乾脆公告天下與她爲善,以德報怨,反而能提高大王的美譽度……”
大禹王搖搖頭:“不行,我已經傳令天下,萬國大會之後就會審判那畜生,如果出爾反爾,豈不是會寒了羣臣之心?”
至少,皋陶父子那裡,自己就根本無法應付過去。
畢竟,鳧風初蕾不僅刺殺自己,還刺殺了大費。
雲華夫人低聲道:“大王公正廉明自然沒錯,可是,晚年殺子,卻是不智!”
大禹王勉強道:“夫人就不必再袒護逆子了……”
“我不是袒護啓王子,我只是指出事實,如果大王不撤掉對鳧風初蕾的追殺,只怕別有用心之人會趁機連啓王子一起暗害。真到了這時候,大王你該如何自處?”
大禹王沉吟不語。
“歷史上幾乎每一個帝王都有不肖的兒子,比如顓頊帝的幾個兒子危害一方,帝俊的十個太陽兒子炙烤天下,堯帝的大兒子也無惡不作,也沒見他們親手處死自己的兒子!古話說得好,爲親者諱,縱然是罪大惡極,也不鼓勵父子互相舉報,更何況,啓王子本質不壞,根本沒有做下任何惡事,事實上,從他對鳧風初蕾援手這件事看來,他內心不失善良!如果大王痛下殺手,也許日後悔之莫及……”
她頓了頓,“更何況,若是大王真的殺了啓王子,也許,正好令某些人心滿意足!”
大禹王長嘆一聲:“罷了罷了,等萬國大會結束後再說吧。”
熊熊爐火已經冷卻,九鼎,已經落成。
上萬名軍士齊聚北郊,每兩千人一組,要將九隻大鼎運往塗山。
從陽城北郊到塗山,距離雖然不遠,可是,要運送這麼巨大的傢伙,其難度可想而知。
秋雨初停,寒意更濃,鳧風初蕾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從半山腰望去,可以看到那些運載九鼎的士兵,拖着長長的軲轆,隨着圓形的軲轆慢慢帶動沉重而龐大的九鼎。
她想,九鼎必將在萬國大會上引起轟動。
父王一直低調,魚鳧國也從來不在乎這些表面上的盛大禮節,所以,失之堂皇。以前,她不知道原因,現在才明白,顓頊化生的魚鳧王,自然不願意大張旗鼓,所以古蜀長達萬年不和中原通音訊。
萬國大會,九鼎重器,也許大夏此後更會名動天下,她想,大夏也有大夏的道理。
天很冷,衣服溼噠噠地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又困又餓,巴不得躺在一張乾燥的牀好好睡一覺,可是,她不敢。
刺殺大禹王失敗後,整個陽城加強戒備,全城搜捕,但凡攜蛇之人都會受到盤問。雖然委蛇可以改變形狀,可是,它渾身傷痕累累,很容易被人瞧出破綻。
幻變的小屋子她也不敢輕易使用,陽城能人輩出,高手雲集,稍不注意便會被人發現,暴露身份。
此時,獨自呆在這寒冷山林,也不知究竟何去何從。
委蛇卻打起精神,興致勃勃:“真是百里大人來了,火焚祭祀臺,唯有百里大人才能做到。百里大人來了,我們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她也不由得擡起頭,看了看天空。
“叫大費這廝囂張,百里大人來了就有他好看的了!也虧得百里大人寬容仁慈,否則,別說大費,就是大禹王也早被他幹掉了……”
共工就是共工!
他縱橫來去,對手者也得是黃帝、顓頊級別,叫他去刺殺大禹王、大費等人,很顯然,他覺得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