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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王* 6、上元燈會

在上元節的燈會上,唐括定哥遭富家公子糾纏。

不要說定哥,就是唐括夫婦乍一見烏帶,也都倒吸一口涼氣,暗想,烏帶的父母都還周正,怎麼兒子卻是這副模樣?他們也覺得愧對定哥,但指腹爲婚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誰也不能反悔,他們也無可奈何。

烏帶和完顏文卻不管人家心裡怎麼想,他們可是一見面就喜歡上了這兩姊妹,一有機會就來找定哥和石哥,使出渾身的解數討姐妹倆的歡心。

完顏文擅長音樂,會填歌詞,還會彈古箏、吹笛子,時不時就拿一首他填的歌詞來教石哥彈唱。

烏帶不懂音樂,但他講究吃,家裡一有好吃的,什麼蜜餞啊,柿麻花啊,都要拿來給定哥吃。定哥一見他那大鼻孔就覺得噁心,怎麼能吃得下他送來的東西?可是烏帶不管定哥怎麼對待他,不理睬也好,粗暴地下逐客令也好,他總是不急不惱,一如既往地把家裡的東西往唐括家送,而且越送越勤,開始還是隔三差五的,過了新年之後竟然天天來了,叫定哥煩不勝煩。

眼看上元節到了,這幾年上京的燈節很興盛,海姑寨好多人家都大車小輛,扶老攜幼地前去看燈。

定哥怕烏帶再來糾纏,也跟唐括老爺說要到上京去看燈。唐括老爺明知道定哥想要躲開烏帶,但是他也覺得許配烏帶實在是委屈了定哥,難怪定哥心裡煩惱,心想叫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可是定哥可以躲出去,他和裴滿氏還得在家裡招呼這兩個姑爺,不能陪女兒一起去?,於是他把家奴孫梅叫來,叫他送兩個小姐到上京去看燈。

孫梅說:“老爺放心,我保管讓兩個小姐玩得痛快。”

唐括說:“光玩得痛快還不行,還得把她們平安地帶回來,不能有一點兒閃失。”

孫梅答應着。就出去套車。

定哥和石哥帶着兩個婢女,在唐括夫婦千叮嚀萬囑咐聲中,爬上馬車,快快樂樂地直奔上京而去。

海姑寨離上京不過二十來裡地,按說,幾袋煙的功夫也就到了。可是天不作美,一出寨子就颳起了北風,接着又下起了大雪,風裹着雪,攪得天地混沌一片。儘管馬車上有車篷,這北風煙雪還是打得女孩兒們臉生疼,睜不開眼,喘不過氣。

定哥和石哥平時很少出遠門,這樣的天氣卻要去逛燈會,而且老爺夫人都不跟隨,讓孫梅有些奇怪,他悄聲問坐在身旁的貴兒:“今個兒,老爺怎麼這麼開恩,讓兩位小姐單獨出來逛燈?”

“還不是因爲大姑老爺來拜年,讓大小姐不開心。”貴兒悄聲回答。

孫梅是個粗人,也沒結過婚,他不明白女孩兒們的心思,不解地問:“姑老爺來拜年是喜事,大小姐怎麼會不開心?”

儘管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還是讓定哥聽到了。定哥的心情本來就跟這混混沌沌的天氣一樣,特陰沉,一聽這話就更加煩躁起來,她板起臉訓斥道:“你們瞎嘀咕什麼?什麼姑老爺,姑老爺的,今後少在我面前提這幾個字!”

石哥知道姐姐心情不好,忙接過來說:“就是,大過節的,說點什麼不好,幹嘛老說姑……”她見定哥瞅她忙打住,“孫梅,說點別的吧。”

孫梅說:“好,好!說點別的,說什麼呢?”

石哥想了想:“嗯,說,說燈節,對,就說燈節吧。”

孫梅知道石哥要哄定哥開心,就加油添醋地誇起上京的燈節來了:“要說上京的花燈啊,那可是天下第一啊!滿街都是燈,成千上萬。燈的花樣可就多了,什麼獅子老虎,麋鹿山雞,八仙過海,大鬧天宮,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四個女孩兒都入迷了,她們從未見過燈會,想象不出燈會該有多美。

習撚問:“那燈都是怎麼做的呢?”

孫梅說:“把絹或紗糊在竹子或木頭上,裡邊點上蠟燭,把燈上的人影兒,照得清清亮亮的?。還有一種走馬燈,裡面的人物就跟活了一樣。”

“裡邊的人物亂走,那要是燒着了可怎麼辦啊?”?習撚忽然冒出一句傻話,把車上的人都逗樂了。

貴兒笑着指點習撚的腦門兒說:“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傻啊?燈要是燒着了,那不成火把了?”

大家都笑了,女孩兒們逛花燈的興致一下子都提起來了,她們情緒昂奮,都恨不得一步就邁到上京。孫梅一再快馬加鞭,她們還是嫌慢,一個勁地催促“快點兒,快點兒!”

定哥趁孫梅不備,搶過馬鞭子狠狠抽打轅馬幾下。馬兒撒開四蹄狂奔起來,嚇得石哥一陣陣地驚叫。定哥卻哈哈大笑,說石哥是老鼠膽。石哥指着定哥手裡的鞭子,威脅說:“快放下鞭子,不然我就下車不跟你們去了。”

孫梅一勒馬肚帶,馬車平穩了。大家鎮定下來,繼續說說嘮嘮,不知不覺就來到上京城裡。

上京城有東西,南北四座土夯的城樓,木柵爲門,城中十字街徑,是商家店號集聚區,燈市就設在這十字街上,花花綠綠的彩燈,金碧輝煌,錦繡奪目。

一見這景象,定哥心裡的煩惱一掃而光。她生性活潑,愛湊熱鬧,她來觀燈只爲感受一下燈市的熱鬧氣氛,對燈的好壞並不上心。石哥做事認真,她看燈要一盞一盞仔細觀看,連上面的人物、圖案的顏色、線條也要熟記在心。不消一刻,定哥便把妹妹甩在後邊。

貴兒又想看燈,又怕丟了小姐,跟在後面喊道:“我的好小姐,你慢點兒走行不?讓我好好看看這盞燈。”定哥不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一會兒,便沒影兒了。貴兒緊趕慢趕,好容易趕上了,定哥腳步不停,又要往前走。貴兒爲穩住小姐,指着一盞燈說道:“小姐,你看這散花的天女,好像是照你畫的,多像你呀!”沒人答茬,貴兒一回頭,定哥已經消失在人羣中。

定哥擺脫了貴兒,消遙自在,邊走邊看。

這時有一個富家公子帶一僕人也在觀燈。富公子看見定哥,驚訝得合不攏嘴,以爲見到了天仙。別看他長得歪瓜裂棗的,心卻挺俊,竟然動了要娶定哥作“薩那罕(妻子)”的念頭。

女真舊婚俗,除了指腹爲婚外,還有搶掠婚和男女自謀婚。搶掠婚,顧名思義,就是看中了就搶回家。自謀婚,也就是自由戀愛。貴族子弟及富家兒,常常在月滿之夜,帶着酒,到各處馳馬戲飲,每到一地都有當地婦女集聚觀看,如有中意的,便叫過來,和他們一起坐下飲酒。女孩兒們或起舞高歌,以助酒興,或與男兒互相調笑戲耍,如果被相中,就和男兒一起騎馬而歸,不被相中的追逐在馬後,甚至不遠數裡。被攜去的女孩兒,父母都不過問。過幾年,有了孩子,才帶着茶食和酒數車,到女孩兒的孃家,行子婿之禮,女真人稱之爲“拜門”。

但是,不管搶掠婚也好,自謀婚也好,針對的都是貧家女兒,娶過去也大都爲妾。上流社會還得託媒下聘,舉行正式儀式。所以當富公子要過去和定哥玩玩,僕人急忙阻攔:“少爺知道她是誰家的小姐嗎?可別惹出事來。”

“她就孤身一人,也不像大戶人家的小姐。”?富公子斷定定哥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卻也覺得自己主動搭訕,定哥不一定能理他,最好能找一個因由。他附在僕人耳邊,商量來商量去,才決定先讓僕人去驚動定哥。

僕人站在路邊,等定哥走過來,就冷不丁地伸出腳去絆定哥。

定哥邊走邊看燈,沒提防,一個趔趄將路邊茶攤上的一隻泥茶壺碰掉在地,摔得粉碎。

茶攤掌櫃埋怨道:“這位姑娘走路也不看着點兒,看把我的茶壺打了。”

“一隻茶壺有什麼了不起,賠你就是。”定哥滿不在乎。

茶攤掌櫃說:“呵,口氣不小,拿銀子來吧。”

定哥身上並沒帶銀子,她說,“我到後邊給你取去。”

茶攤掌櫃不幹:“蒙誰呢,想溜啊。”

定哥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多大個事兒,至於嘛。”

茶攤掌櫃說:“事兒是不大,把銀子拿來呀。”

“我身上不是沒有嘛。”

“沒有你還說大話。”

他們正不可開交,富公子趁機插進來:“算了,算了,我替這位小姐賠了。”

“用不着。”定哥看也沒看他一眼就一口回絕了。

僕人在一邊不滿意了:“怎麼,不領情,也不道謝呀?”

富公子說:“不用謝了。在下想請小姐喝一杯香茶,不知可否賞臉。”

定哥說:“你我不認不識的,爲什麼請我喝茶?”

富公子說:“喜歡吶,本少爺就喜歡像姑娘這樣花容月貌的美人。”

“沒空,我還要觀燈呢。”定哥說着就要走,僕人伸手把她攔住,“怎麼,不識擡舉?”

富公子拽着定哥的衣袖說:“哎,小姐這是客氣。來來,隨我進去。”

“放肆!請放尊重點。”定哥生氣了,柳眉緊鎖,杏眼圓睜。

富公子笑了:“呀呵,小美人生起氣來也挺招人希罕。”富公子上前欲拉定哥,定哥擡手給他一巴掌。

僕人嚷道:“你敢打我家少爺,真是反了。”

這時從後邊閃出一個人來,說:“你家少爺爲什麼就不能打?”

僕人回頭一看,那人一身戎裝,是個軍爺,他一瞪眼睛:“有你什麼事兒?擋橫啊?”

富公子也瞪着眼睛說:“當兵的,你少管閒事!”

“光天化日之下,你調戲良家婦女,這事兒我管定了!”那人並沒把這對主僕放在眼裡。

“調戲婦女”,那是漢人的說法,在女真人中可沒有這一說。富公子沒聽明白完顏亮說的是什麼,還以爲他也看中了這個美人,要來爭奪,他像個護食的野獸,紅了眼睛,大吼一聲“她是我的薩那罕!”立刻擺出要決鬥的姿勢。

茶攤掌櫃見他們真要打起來,急忙說:“行了行了,這壺,你們誰也別賠了。要打架,快到別處去打吧,我這小茶攤可經受不起呀。求求各位爺了。”

富公子看看那人,擺出一副不服輸的樣子,說:“咱們到別處去打。”

軍爺滿不在乎地說:“在下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