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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王* 27、淚灑野狐嶺

太師完顏宗幹隨聖駕巡幸燕京,不幸病死在野狐嶺,完顏亶悲痛欲絕

俗話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完顏亮剛剛嚥下愛妾被完顏亶強行姦污的羞辱,緊接着又要經受喪親之痛——他的阿民,太師完顏宗幹隨聖駕巡幸燕京,回來途中,病死在野狐嶺。

驚聞噩耗,完顏亮恨不得一刀捅死完顏亶。都是這個不成器的小皇上,把他的阿民活活地累死了。

完顏亮與阿民同殿爲臣,他親眼看見完顏宗幹爲了大金國的江山社稷,嘔心瀝血,日夜操勞。

完顏宗幹擊敗了對手宗翰和宗磐之後,便施展拳腳,把他在吳乞買時期就艱難起步的政治改革,全面鋪開。天眷二年,完顏亶下了詔書“可則循,否則革,事不憚於政。”除了設儀禮制度,興辦鄉學,舉行科考,治歷明時,改變了女真人不知紀年和記時的歷史外。宗幹不顧宗室大臣的反對,廢除了女真人的孛堇制和勃極烈制,加強了中央集權,並採用漢官制,定了官名和服色。廢除齊國,以及燕京樞密院,設立了行臺尚書省,廢除了遼東漢人、渤海人猛安謀克承襲制,將猛安謀克大批南遷,實行“計口授田”……

這一系列措施使得吏清政簡,百姓樂業,大金國呈現出從來沒有過的太平富足的景象。可是完顏宗幹卻由於過度勞累,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先是腿腳不太靈便,完顏亶賜他柺杖,詔他策杖上殿,入朝不拜。後來又賜他輦輿並設座奉事。

燕京建立行臺尚書省之後,皇上應該去巡幸。完顏宗幹對完顏亶還不太放心,不敢放手,生怕錯眼不見,就會出現閃失,也要隨駕前去。完顏亮本來不同意他去,怕長途跋涉,過於勞累。可是完顏亶離不開宗幹,沒有老太師在身邊坐鎮,他做什麼心裡都沒底。到了燕京,又是查訪民情,又是會見行臺省的官員,把宗幹累得病倒了,從現代醫學的角度看,可能是腦中風,半邊身子不能動彈,說話也不太利落。完顏亶嚇壞了,急忙結束燕京之行,起駕回上京,走到野狐嶺,宗幹病情加重,完顏亶只得停下來,在背風向陽的地方紮下御營。

完顏亶見宗幹已經昏迷,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直掉眼淚。倒是悼平皇后還有一些見識,她勸慰道:“皇上不能只是啼哭啊,我們得趕緊爲老太師祈福禳災啊,或許他老人家能夠躲過這一劫呢。”

完顏亶點點頭,可是在這荒山野嶺,上哪兒去找寺廟啊?就連女真人的薩滿也不好找啊。殿前點檢說,他在來時看到北坡有座山神廟。完顏亶聽了如同遇見了救星,親自跑去燒香叩拜,還按照女真人的習俗,往山神老爺的嘴上塗上羊血,也不管山神是不是喜歡。

悼平後又說,還得大赦罪囚。完顏亶趕緊叫人擬旨,把方圓百里之內的死刑犯人都釋放了。

能做的都做了,可是宗幹仍然昏迷不醒。完顏亶除了坐在他身邊哭泣,再也無計可想了。他緊緊握着宗乾的手,臉對臉地呼喚着“太師!”大滴大滴的淚珠滴落在宗乾的臉上。

完顏亮聞訊火速趕來。他一進御營,就看見阿民直挺挺地躺在牀上,雙眼緊閉,臉色蠟黃,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呼吸微弱得幾乎不能察覺,他心裡一陣劇痛,就像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他回頭看看已經哭成淚人般的完顏亶,眼中的淚珠也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

一見剛強的完顏亮都掉淚了,悼平皇后趕緊裝腔作勢地哭嚎起來。滿屋的侍女小底連同門口的護衛都跟着真真假假地大哭起來。哭聲驚得野狐嶺的禽獸到處亂跑。

完顏亮眉頭緊皺,他不需要這虛假的悲傷,心想:“這是哭的時候嗎?我阿民不是還沒死呢嗎?”他知道眼淚救不了阿民,趕緊收住眼淚,回頭叫他隨身帶來的漢醫給阿民診脈。同時,他也清楚,阿民恐怕逃不過這一劫了,便吩咐殿前點檢,派人去準備後事。他沉着、冷靜,與只知哭泣的完顏亶正好反了個個兒,好像他是皇上,而完顏亶卻是孝子。

漢醫總歸是有些手段,他連鍼灸帶灌藥,終於把宗幹喚醒了。宗幹睜開眼,悼平後還親自喂他吃了兩勺稀粥。宗幹吃完粥,擡頭看看完顏亮,又看看完顏亶,滿眼的悲慼,滿眼的眷戀。完顏亶哭着問及家國之事。宗幹已口不能言,他眼睛一直盯着完顏亶,兩行老淚,緩緩流下,他伸出枯樹枝般的手,在完顏亶的手心上畫了幾下。完顏亶感覺到那是個“明”字,他問宗幹:“太師希望朕做個明君?”

宗幹微微點了點頭。

完顏亶又問:“朕可依靠何人?”

宗幹擡眼看看完顏亮,完顏亮心裡怦然一動,以爲阿民要推舉自己。誰知宗幹又伸出手在完顏亶手心畫了幾下,完顏亶覺出是個“弼”字,他淚眼婆娑地問:“可是樑王?”

宗幹又微微點點頭。

完顏亮張了張嘴,想問阿民要對家人說些什麼,可是宗乾的手一鬆,似乎是疲倦了,輕輕地合上眼睛,睡着了。可是他鼻息間的那股氣已經斷了。

完顏亶大叫一聲“太師!”立刻放聲大哭起來。

完顏亮臉色蒼白,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心中既難過,又有些失望,他知道阿民迴光返照,就是爲了向完顏亶做最後的交代。他不放心的只是完顏亶。他甚至沒有多看他的親生兒子一眼,他把殘存的力氣都用在了完顏亶身上。完顏亮也不怪阿民,知道他心裡只有國,沒有家,只不過他覺得阿民花費那麼多心血,輔佐的卻是一個庸君,有點兒不值,而自己當皇上的夢想,也隨着阿民的故去而破滅了。因爲除了阿民,任何人也不會保輔自己了,而且一旦被人知道自己有這等非分之想,也會招來殺身之禍。

完顏宗幹薨了。

完顏亶輟朝七日,親自致祭,在靈前慟哭。那天是庚戍日,太史奏道:“戍、亥不宜哭。”完顏亶不聽,反而訓斥說:“朕幼衝時,太師有養育之恩,保傅之功,又是至親骨肉,安能不哭?君臣之義,骨肉之情,豈可避之?”

完顏亶回到上京,立刻到太師府去看望徒單氏,並親自安排殯事。完顏亮扶柩到上京,完顏亶又前去哭了一回。下葬時,他親臨現場,又慟哭一場。一連幾日,完顏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就連他的生日,也不舉樂,也不慶賀了。他整天呆在後宮,不是借酒消愁,就是默默垂淚。

完顏宗弼回朝弔唁太師,他見完顏亶這樣萎靡,心裡很不耐煩。忍耐過七日之後,他上殿對完顏亶說:“皇上可是真心追念老太師?”

完顏亶不悅,心裡說,“這是什麼話?難道朕是做給誰看不成?”可是他嘴裡卻說,“朕當然是真心追念老太師。”

宗弼說:“既然皇上真心追念老太師,就應該像老太師期望的那樣,做個有道明君。如果只顧悲傷,太師九泉之下也會不安的。”

完顏亶半晌無語。

宗弼追問:“難道皇上不想做個明君?”

這種話也只有位高權重的完顏兀朮敢說出口,完顏亶心裡一凜,他明白宗弼的話外之音,趕緊說:“朕定要做天下第一明主。”

“這就對了!”宗弼露出了笑容。

完顏亶不敢懈怠了,打起精神料理國事。好在外有都元帥完顏宗弼爲他東擋西殺,南征北戰,內還有宗強、塞裡等一批老臣,操持朝政,就是宗幹推行的漢制,也在完顏亮等人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內政外交仍然不用他過多的操心。他的生活又像往日一樣,無憂無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