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趙無咎熟讀兵法,更是出了名的實踐派,卻絕想不到有一天要把兵法運用在一個臭小子身上。

正如《草廬經略》進兵篇有云:兵之進也,非可貿貿然也,必先知其道路之夷險,積聚之有無,甲兵之衆寡,人心之向背,城池之堅頹,守將之賢愚,備禦之嚴懈,政令之治亂,情典之微曖。或以聲東而擊西;或暫止而疾趨;或佯卻而忽進;或潛兵掩襲;或批亢搗虛;或明白奮擊,而以力戰破敵之堅;或振揚威武,而以先聲寒敵之膽;或取其積聚,俾三軍足食而不飢;或據其名城,俾形勝有憑而可恃。

在不瞭解柏十七的情況之下,他貿然對這小子有所要求,碰壁不說,還讓她得意張狂,次日在爬桅杆大賽之後,囂張的拍著喻金盛的肩膀示威:「兄弟,你還得再練幾年。」

敗的一塌糊塗,連帶著砸了喻金盛的金字招牌。

趙無咎原本沉溺於自身困境,回京都之後半步都不願意踏出房門,沒想到自從遇見柏十七,多少禁忌被打破,忽然之間鬥志昂揚,準備收服這個不馴的小子,倒將自身的病痛拋諸腦後。

柏十七天生膽肥皮厚,無視他的冷臉敢擅作主張,還……似乎懷有一身奇異的本領,雖然目前只露出一點端倪,但如是展露一二,已令他吃驚不已。

爬桅杆大賽結束之後,衆漕工起鬨不止,通通要求少幫主下場與秦六兒比試,口吻還特別欠揍:「少幫主,你就爬一次,就當給秦六兒長長見識,不然這小子還當自己天下第一呢!」顯然是一批死忠擁躉,對她的技能拜服不已。

柏十七與好兄弟趙子恆磕著瓜子瞧熱鬧,順便還拉過丘雲平的本子計算自己支出的獎金,半靠在圈椅裡懶怠動彈:「不幹不幹,爬贏了又沒人給我發獎金!」

衆漕工齊鬧騰:「我們發!一人十文錢,誰贏了誰拿!」

丘雲平顯然早有準備,從桌子下面拿出個笸籮,跟京都天橋下面跑江湖的一般捧著笸籮挨個收錢,一時之間闢裡啪啦就收了半笸籮銅錢。

他到得趙無咎面前停了一下,似乎有點吃不準這位的態度,正準備跳過他,沒想到趙無咎竟然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珮丟進了笸籮。

趙子恆:「堂……堂兄?」那塊玉珮可是御賜之物,他隨身多年,可漕船上這幫粗莽漢子哪裡識得御賜之物?只是見到貴重的彩頭,頓時起鬨的更厲害了,就連秦六兒亦有意動,一張黑瘦的臉蛋都添了紫紅色,吭哧吭哧請求:「少幫主,您就跟我比試一回吧?」

趙無咎眉眼難得露出一二分笑意:「無妨。」

他都拿出了彩頭,丘雲平拿著笸籮到達趙子恆面前,他就更沒有推諉的理由了,好歹也是給自己的兄弟做臉啊。

趙子恆解下手上羊脂玉扳指放進了笸籮,還再三要求:「十七,這個扳指可是我父親送的生辰禮物,你一定要給我贏回來。」

柏十七磨牙:「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跟著瞎起什麼哄吶?

趙子恆情真意切的說:「那是!我雖然不會爲兄弟兩肋插刀,一點身外之物還是捨得的。」目光隨著丘雲平手裡的笸籮移動,眼睜睜看著舒長風等衆護衛們都掏出了散碎銀子扔進去,才收回了目光。

丘雲平一圈下來所獲不菲,將獎金全端到柏十七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少幫主,勞駕您了!」

柏十七撫額,擡手製止鬧哄哄的衆漕工:「行行行!如果今兒我贏了,就請大家吃肉!」

衆漕工們激動的臉都紅了,紛紛爲她加油打氣:「少幫主,你一定會贏的!」

「少幫主,要是贏了能喝酒嗎?有肉無酒可有些寡淡!」

「滾蛋吧你,想的美!」她起身扔了手裡的瓜子殼,衆漕工們安靜了下來,氣氛無端凝肅起來。

趙無咎心想:這小子平日瞧著油嘴滑舌,滿腦子鬼主意,跟衆漕工打成一片,但事實上她年紀輕輕能夠押送漕糧北上,收服這數條漕船上的莽漢子,若非有過硬的本事,恐怕難以成事吧?

柏十七今日穿著寬袍大袖,與秦六兒一同站在桅杆下面,靜等管伯一聲鑼響,抱著桅杆噌噌噌就竄了上去。趙無咎坐在輪椅之上,眨眼之間就要仰頭去看,她那腳尖倒好似鉤子,收放自如,半點不見在桅杆之上打滑,輕輕一點就竄上去二尺,身輕如燕,縱是爬桅杆大賽之中得了魁首的秦六兒都望塵莫及,瞬間就被她遠遠甩在了身後。

偏她還有暇回頭,朝著下面一衆人羣拋個飛吻,意態風流,眉眼之間全是少年人的得意張狂,忽啦又竄上去二尺,下面漕工頓時一片叫好之聲,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人取笑她:「少幫主這是又從哪家畫舫姐兒們身上學來的毛病?」

「要是給幫主知道了,怕不打折了她的腿!」

顯然大家對於幫主粗暴的教子方式已經習慣了,談起來自然無比,一點也不怕折了他們少幫主的面子。

趙無咎眉頭不由自主就皺了起來:輕浮的臭小子!這都是什麼臭毛病!

反倒是趙子恆在下面不住鼓掌叫好,恨不得自己也有好兄弟這般本事,爬到高處對著衆人來上這麼一回,沒想到被趙無咎在腦門上狠狠拍了一記:「學點好吧!」

趙子恆很是委屈:「堂兄,我這不是正在向十七學習嗎?」

趙無咎仰頭看著那即將要登頂的小子,都不必審問趙子恆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你學的可不是柏十七的本事,而是他輕浮油滑的作派吧?」

趙子恆羨慕的眼睛都要紅了,極度想要獲得他的認同:「堂兄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小娘子們就喜歡十七這樣兒的呢?」

趙無咎板起臉訓斥他:「胡說八道!名門閨秀誰不想託付良人,舉止如此輕浮,哪家的閨秀敢嫁?」

趙子恆縮縮脖子,小聲辯解:「……誰跟名門閨秀玩啊?自然是外面的女娘了。」

煙花之地的小娘子們豁達熱情又捧場,何必非要跟名門閨秀去找不自在?

趙無咎:看來不止是柏十七需要柏幫主的教子方法,趙子恆其實也很需要!

他仰頭去瞧,柏十七已經爬到了桅杆頂端,張開雙臂迎風而立,火紅色的袍角鼓盪招展,衣袂飛揚,而她如一隻展翅翱翔的火紅色大鳥,容顏如畫,即將踏雲而去……

少年笑容絢爛張揚,恣意盛放,如頭頂烈日灼灼,刺的他不由自主瞇縫了雙眼,卻又替她捏了一把汗,生怕她摔下來跌碎了這份得意,直到她順著桅杆落到地上,他還久久回不了神。

她從笸籮裡撿起玉珮遞了過來:「不過遊戲爾,堂兄不必當真。」

趙無咎對上她飽含笑意的清澈眼眸,那一份顧盼神飛猶在眼波之中盪漾,其人卻意態悠然負手而立,正如她所說,那於她不過遊戲,可是於他卻全然不同,等於顛覆了他對於這小子的認知,縱然她一身壞毛病,可卻的的確確身負絕技。

他原本準備斥責她舉止失當,略嫌輕浮的話語在嗓子眼裡打了個轉又咽了回去,腦子裡還是她在桅杆頂端踏雲而去的畫面,微微一笑道:「拿出去的彩頭豈有收回的道理?就送給你頑罷。」

柏十七本來就不是扭捏之輩,便痛快收了,笑嘻嘻說:「那就多謝堂兄的打賞了!」目光掃過笸籮,趙子恆急忙從裡面撈起自己的扳指戴在了拇指上:「咱們兄弟倆誰跟誰啊?你的就是我的嘛。」

錢串子丘雲平連忙制止:「趙公子,豈有此理?」

柏十七大笑:「隨他。」她從笸籮裡撿出一塊二兩的碎銀子扔給手下敗將秦六兒:「賞你了!」

秦六兒沒想到輸給少幫主還有賞賜,頓時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多謝少幫主!」

柏十七:「丘雲平,其餘的錢你點點,今日加餐,人人有份。」

衆漕工們擁著丘雲平鬧哄哄走了,開始激烈的爭吵今晚的菜色,看方向是往廚下去了。

趙無咎心想,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犯了個錯,不過現在糾正這個錯誤還來得及。

他說:「十七,能不能麻煩你件事兒?」

「堂兄但講無妨。」

趙無咎說:「我手底下這幫人都是旱鴨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教他們學游泳?」他的態度簡直難以讓人拒絕:「還有子恆。」

趙子恆嚇的幾乎要尖叫:「不不我不學!堂兄我不要學!」

可惜反對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