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黃友碧師徒弟倆今日恰好未曾出門,呼啦啦一幫人擡著柏十七涌進來,倒嚇了師徒倆一大跳。

「這是怎麼了?」

「少幫主受了重傷!」

下屬掀起被子,露出被子裡裹著的一張臘黃臉緊閉雙目的柏十七,黃友碧下意識去探呼吸,感受到那輕微的氣流涌動,才鬆了一口氣,頓時破口大罵:「她這是又跑去哪兒闖禍了?」

「少幫主沒闖禍!」

「沒闖禍弄回一身傷?」黃友碧一頓臭罵,將人往外轟:「都出去外面守著。」輪到朱瘦梅猶豫了一下:「要不……你留下來吧?」

朱瘦梅原本就沒準備出去,事急從權,況且……他又不是不知道真相:「師傅我給你搭把手吧。」

柏十七被放在牀上,朱瘦梅去外面準備湯藥熱水,黃友碧打開被子,見到她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罵的更兇了:「整天在外面闖禍,能碰的不能碰的都要試一試,你是小孩子嗎?不懂輕重,連小命也不當一回事!」真想揪起這丫頭狠狠揍一頓,也省得他花大把湯藥來救她的命。

柏十七平日淘的沒邊兒,要是醒著早跳起來回嘴了,今日卻安安靜靜躺在那裡,半點回應也無,搞得黃友碧罵都罵不下去了,解開她腰部緊扎著的帶子,見到傷口更是驚怒:「渾身溼淋淋的,還受了這麼重的傷,是不想活了嗎?!」從袖袋裡掏出個小瓶子裡,打開來裡倒出一粒硃紅色的救命丹藥餵了進去,纔開始處理腹部的傷口。

舒長風推著趙無咎趕過來的時候,黃友碧的院子裡站著不少漕幫的幫衆,都伸長了脖子朝裡張望,焦慮不安。

「十七怎麼樣了?」

「少幫主受傷了,人昏迷著,黃老先生正在裡面呢。」

趙無咎示意舒長風推到房門口敲門,只聽得裡面傳來暴怒的聲音:「敲什麼敲?還不滾進來?」他推開房門,結果黃友碧一看不是煎了湯藥過來的朱瘦梅,立時就惱了:「滾出去!」

周王殿下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無禮的叱罵,舒長風要維護自家主子,卻被趙無咎扯住了袖子:「黃老先生,我聽說十七受了傷,很擔心,所以纔過來看看,她……她不要緊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黃友碧趁著說話的空檔拉拉被子,愣是把柏十七給蓋了個嚴嚴實實,厲聲催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你趕緊出去吧!」

朱瘦梅端著熱水湯藥一路小跑著過來,「讓一讓!」被趙無咎堵在門口,便很有些不客氣:「趙舵主,麻煩讓一讓。」

趙無咎執意要進去,黃友碧大怒:「不是說了別進來嗎?」

正在僵持不下,牀上的柏十七有了動靜,聲若蚊蠅:「吵死了——」

黃友碧也顧不得生氣了,連忙上前去把脈,感覺到手底下的脈搏比方纔擡進來的時候略微有力了些,面上陰霾總算散了一些,沒好氣的罵道:「嫌吵還躺在這裡?還不趕緊起來把衣服給換了?」

罵歸罵,卻輕手輕腳扶她起身,很快行李被外面的幫衆遞了進來,熱水送了進去,黃友碧在外面焦慮的走來走去,時不時喊一嗓子:「好了沒?你快點兒!」

舒長風小聲嘀咕:「瞧著柏少幫主的模樣,好像隨時要暈過去,哪裡快的起來?」

俞昂方纔緊隨趙無咎過來,到底年長,約略能猜出來黃友碧的用意,小聲解釋:「你有所不知,我觀柏少幫主面如金紙,已是強弩之末,吊著一口氣,黃老先生看似生氣,實則是掐著點的叫她,很有可能怕她再昏過去……」

柏十七從小就對黃友碧沒大沒小,一老一小掐架也不止上百回,有好幾回都被小丫頭堵的恨不得揍人,唯獨這次隔窗的叫罵聲透著慌亂,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房裡忽然傳來銅盆落在青磚地上的巨大響聲,一院子人都急了。

趙無咎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裡面怎麼了?」

黃友碧敲門,急聲問:「十七……十七……」

「還問什麼呀?」趙無咎當機立斷推開了房門,扶著門框探頭一瞧,但見地上潑了半盆的水,柏十七換了一身乾淨的中衣,右手無力的從牀榻上垂了下來,半個肩膀都在牀外,新換的中衣已經染上了血跡,她卻已經人事不知,昏死了過去。

黃友碧推開他,險將他推倒,冷著臉踏進房去,轉身關上了房門。

還是舒長風眼疾手快,扶住了趙無咎,他坐回輪椅上,面色森冷,恨聲低語:「真沒想到河道匪患如此嚴重,地方官員都是幹什麼吃的?」

受害者俞昂現身說法:「恐怕官匪勾結,早成一家了。」

柏十七傷的很重,失血過多,身上別處的傷口猶可,腹部卻是最爲致命的,黃友碧花了大功夫去清理傷口,上藥包紮,等收拾停當,她已經發起了高燒,額頭滾燙,神智不清。

朱瘦梅早熬好了湯藥,放溫了一口一口喂進去,幸喜她還能吞嚥。

趙無咎坐在一側盯著朱瘦梅嫺熟的喂藥,神情關切,還時不時探探她的額頭,心裡很不是滋味。

趙子恆風一般從外面衝了進來,一路嚷嚷著:「十七怎麼樣了?」

他來到寶應之後,起先還有柏十七相陪,等柏十七出門辦事,他一個人閒極無聊,便獨自上街玩樂,很快便認識了本地的紈褲一二三隻,大家組團把各家秦樓楚館都逛了一遍,哪裡姐兒曲子唱的好聽,哪家的酒席糕點好吃,不出一個月摸了個透,還約了衆人:「等我那好兄弟回來了,介紹大家認識,她是個最會玩樂的,到時候大家一起玩才盡興呢!」

結果今日纔到大門口就聽說柏十七受了重傷回來,直嚇的三魂掉了兩魂半,說好的酒局飯局統統要往後延,痛心疾首一路衝進來,才發現柏十七連應他一聲也不能,頓時急起來:「到底怎麼樣了?幾時能醒?」

黃友碧在桌上抱著個藥杵搗藥,生起氣來鬍鬚亂飛:「住口!再吵滾出去!」

他老人家性格暴躁,特別是柏十七躺在牀上更是心煩,看誰都不順眼,罵起來就格外不留口德:「一個小廝見天的在外面胡混,打扮的比你主子還體面嚴整,不知道的還當你是主子呢!學的什麼調調?」

趙子恆近來出門會友,著意打扮了起來,往日還知道避著些黃友碧,今日回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回房換衣裳,倒教他抓個正著,捱了一頓臭罵,但這孩子脾氣好:「是是是,您老教訓的是,小的以後一定改。能不能煩請老先生給個準話兒,柏少幫主……她到底怎麼樣了?」

念在他關心柏十七的份上,黃友碧的態度總算好了許多:「有我老頭子在,暫時還死不了。」

有幫衆往蘇州給柏震霆夫妻去傳信,柏十七還躺在牀上昏迷不醒,黃友碧去研究方子,趙無咎與朱瘦梅都留在房裡照顧她,趙子恆坐不住,便去外面候著的幫衆們面前去打聽柏十七受傷的緣故。

「好端端的,怎麼就傷成了這樣?」

有知道底線的幫衆你一言我一語把來龍去脈給拼湊了個完整。

「趙小哥是不知道啊,仇英可是自小陪在少幫主身邊的玩伴,當初少幫主挑了五個人,仇英年紀最小,跟少幫主也玩的最好,對少幫主簡直是千依百順,如果仇英是女子,一準早嫁給少幫主了……可惜啊,死無全屍……」

「少幫主爲著追查兇手,這幾年也沒少到處跑,剿平了十好幾股水匪,外界一度傳我們家少幫主得了失心瘋,跟官府搶活幹……」

「你是不知道,少幫主生生把那水賊給說吐了……她自己倒面不改色……」

「她必是要爲仇英幾個親手報了仇,才能安心的,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

聲音隔著窗戶傳進房裡來,朱瘦梅苦笑:「果然又是爲了仇英!」似早有所料,他話鋒一轉:「趙舵主認識仇英嗎?」

這名字趙無咎尚屬頭一次聽聞:「不曾。」

朱瘦梅權當打發時間:「仇英是十七那五個玩伴其中之一,不誇張的說他模樣生的極俊俏,親孃沒被毀容之前可是有名的姐兒,親爹也是漕幫的人,早早去了,便養在錢舵主膝下,有一年被錢舵主帶去蘇州給柏幫主拜年,被十七瞧見了,跟她一處玩了兩日,便被留下一起做了玩伴。」

趙無咎總覺得他這話中大有深意:「朱大夫說這話是何意?」

「沒什麼意思,就是閒聊而已。」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兀自笑起來:「十七也虧得是男兒,不拘她跟仇英哪個是女子,這倆人說不定便要結成夫妻了。」

趙無咎:「……」

朱瘦梅:「我就順口一說,玩笑罷了。」

柏十七昏迷了三日,直到柏震霆夫妻接到消息從蘇州趕了過來,在蘇氏的哭聲裡她才慢慢醒轉,睜開便發現蘇氏正坐在她牀頭,眼睛腫的跟桃兒似的,母子倆視線相接,蘇氏頓時大哭:「孽障!你是想要我跟你父親的命罷?」

隨著柏幫主駕臨,當日跟著她去清理河道的幫衆們全都被拘了過來審問,旁觀者有趙無咎兄弟倆及俞昂等人,連宋四娘子及丘雲平都列席參加,灌了一耳朵柏十七的英勇事蹟。

柏震霆氣的恨不得找根棍子把她的腿打折,省得她出去跟人搏命,還是海捕緝拿的江洋大盜,在海里混的盜匪是他們內河裡的人鎮得住的嗎?

「混帳東西!做事不長腦子,嫌命太長嗎?」柏震霆一句話沒罵完,就被蘇氏當著衆人的面狠捶了幾拳:「你咒我兒?」放聲大哭。

柏震霆手忙腳亂鬨著夫人回房去守柏十七,宋四娘子面色蒼白,蹙著眉頭捂著胸口搖搖欲墜,被珍兒一把扶住:「姑娘,你怎麼了?」

丘雲平湊過來關切的說:「想是聽到十七審賊人給嚇著了,不如我先送四娘子回去,再同大夫討一味止嘔的方子?」

宋四娘子搖頭,態度堅決:「我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吹吹風就好了。爺還昏睡著,我要留下來侍候。」

珍兒扶著她去吹風,丘雲平悵然遙望,臨風而嘆,滿心不是滋味。

柏十七此人恢復力驚人,醒過來之後雖不能立刻就出門去胡鬧,卻也能在牀上嚷嚷著要吃肥雞大鴨子:「感覺胃都空成了無底洞,能填進去十五隻肥鵝。」餓的連話都快說不動了。

蘇氏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你個冤家!這下子稱心如意了?黃友碧說你腹部傷及內臟,暫時不能吃大葷之物,就連清粥也暫時不能吃,你可忍著吧。」

柏十七躺著也覺手腳發軟,心慌心悸,聽到這個噩耗幾乎要哭出來:「黃老頭故意的吧?我這是沒死在向野手上,要活活被他給餓死呀?」

「什麼死呀活呀的?!」蘇氏又要拭淚:「再混說這些不吉利的話,看我打不打你!」

柏十七猜她是被嚇著了,一時半會緩不過神來,便催促丫頭扶著她去歇息:「我好好的,娘你去歇會兒吧?鶯兒你回去拿熱水帕子給娘敷敷眼睛。」被她連哄帶催給弄走了。

蘇氏帶來的貼身嬤嬤親自守著房門,輕易不讓人進去探病,對外一律稱少幫主要靜養。

宋四娘子要進去侍候,被嬤嬤勸了回去;趙無咎來了也被攔在門外,唯獨送藥的朱瘦梅能進去,還有經過柏震霆暗示加特許的丘雲平也能進去,可是他繞著外面轉了三圈,還是沒敢進去,總好像裡面有個大陷阱等著他跳。

他害怕。

起因還是幫主說話太過奇怪了,什麼叫「你跟十七多親近親近」,還有諸如「十七向來對你寬和,她是淘了點,往後你可要勸著她點,但有差池便是你督勸不力的緣故」,更有「兩個人相處也讓著她點,十七是個寸步不讓的性子,發起倔來沒人能攔得住」之語,聽得丘雲平一頭霧水:幫主您這是要幹嘛?

如果不是柏十七鐵骨錚錚膽色無雙,連江湖大盜也敢忽悠決鬥,比他都要漢子,他都要懷疑柏幫主這是招婿的臺詞。

丘雲平腦子打結,實在想不明白,見到被攔在外面的趙無咎,想著他雖然腿殘疾了,但京裡來的見識說不定比他要強,便上前去請教:「我有一事不明。」

趙無咎聽到丘雲平的難題,面色複雜:「此事……你如何想?」

丘雲平一臉茫然:「聽著幫主這話有點懸乎……」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終於想到了理由:「難道……難道他得了絕症,擔心十七,所以才託付給我?」

趙無咎:「此話,你千萬別在柏幫主面前說。」

丘雲平:「我懂!柏幫主一心要瞞著妻兒,他的一片良苦用心實在惹讓人感動,我怎麼能揭破他呢?」

趙無咎:「不是,我覺得吧……你要去柏幫主面前咒他,我怕你被打死!」以柏震霆打柏十七的力道,丘雲平的身子骨一定是抗不過去的。

「趙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無咎的身份在柏家父子面前揭破,但丘雲平及家中僕從大部分卻並不清楚,還當他就是個從京裡來江南求醫的富家哥兒。

「肯定不是柏幫主的身體原因,你好好再想想。」趙無咎推著輪椅繞過正門,去敲柏十七屋子的後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