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每個人的根本,都是一條大魚。人活一世,便是大魚從北冥至南冥的旅程。一路上,大魚不眠不休不食,到了南冥岸,便成了一條條拇指大的魚。

每個神的根本,都是一隻大鳥。神活一世,便是大鳥自南海往北海的飛行。一路上,大鳥不眠不休不食,到了北海岸,便成了一隻只拇指大的鳥。

神分管人間風霜雨雪花鳥魚蟲,時而摻和下人間命途。有時神發懶,便會把活兒派給海下住圍樓的其他人。神住天上。神的海,便是人的天。

泠背起竹簍,立在窗前。竹樓外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雨絲順着屋檐落下,在欄杆上濺起水花。泠皺了皺眉,擡手一劈,竟像生出了個精緻的水晶走廊似的,硬是把雨絲趕到了兩側。看着自己功力又長了幾分,泠很是得意,拉了拉竹簍上的揹帶一下子跳到窗櫺上,深吸一口氣,腳下施力,向前一躍,卻沒有浮在半空,反而重重地摔了下去。泠“哎呦”一聲,趴在地上疼得竟一時沒站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泠才慢慢地站起來,本想取些雨水淨淨衣裳,誰料力度沒有把握好,直接把方纔劈好的走廊弄出了個洞,法力引着雨水全朝自己衝過來。泠淌着溼漉漉的頭髮,忍不住諸事不順的怒氣,大叫一聲。“我還納悶呢,你這片怎麼沒雨。原來全在你這兒了。”泠氣呼呼地鼓着腮,沒回答那人的話。“好啊,這般目無尊長,連師父都不肯理了。”司波官跳下雲霧,佯裝斥責。泠低下頭,不情不願地叫了句“師父”。司波官拉過她,伸出食指在泠身上游移。泠身上的水跟着手指的白光漸漸聚到一起。待水弄的差不多了,司波官便攤開手掌,讓水球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推掌將其打至身側。“整日淘氣,你當自己是什麼?雲霧也不做,便直愣愣地往下跳。”司波官收拾好泠,便將衣袖一揮,她與泠的腳邊登時涌來白茫茫的雲氣,推着二人往晨昏樓去了。泠默默地聽着司波官訓誡,開口解釋了一句:“我是瞧自己都能劈出道了,想着自己功力長進,能試試無憑而飛,誰曾想……”司波官聽後,嘆了口氣:“爲師苦口婆心地勸你,你偏記不住。這偌大的神界,誰能無憑而飛?真是妄想。”泠不服氣地說:“就算是妄想,師父不也在試着讓我妄想成真嗎?”司波官一時語塞,過會兒才又說:“爲師不過讓你靜息凝氣,時時悟理。縱使沒法無憑而飛,這樣對修仙也有極大的益處。”頓了頓,又說:“湯找了我幾日,說我太寵你,惹大家不快。你就受累幾天,與漣交換一下,去南冥吧。”泠並不在乎這些,便遵從了她師父的話。司波官弟子每日前往南冥北海,將下輩子要做人的魚帶回北冥,養成鯤樣的大魚,再放至冥海中。或許這便是人所說的輪迴吧。

司波官掌管着所有的水,方纔的雨便是她施的。不過因爲沒有司天官的雨令,沒擺“撒雨”的場面,所以那雨也早停了。晨昏樓在柔和的光暈中立着,隔着溼潤的空氣看彷彿鑲了一層金邊。浣朝女將紡好的錦緞浸到海里。藍色的緞子迅速在海中漫延,掩住了浣夕女昨日放下的黑緞子,同時,一個人從樓中放出了金烏。金烏飛的比藍緞子染的快些,倒像是金烏領着白天到了似的。待藍浸透了,人間便也全亮了。

“請司波官好。”浣朝女慕桑是修行成仙的,在人間走過數遭,仙齡算起來竟比泠還小。慕桑跟着司天官,管理的是晝夜變換。“嗯,”司波官輕輕答了聲。旁人都知道司波官性子清冷,偏偏對泠賞識有加,熱情的很。接近地面時雲霧便散了,司波官與泠落到地上,水藍的裙角晃動幾下。泠見慕桑乘青鳥飛下了晨昏樓,立刻丟下師父迎了上去:“今日輪到你放金烏了?”慕桑笑着,順着青鳥的羽毛滑下來:“是呀,偏巧我今天放的還是貪睡的那隻,叫了好半天。就跟你似的。”泠十分羨慕她能有隻青鳥,擡手便要摸:“我哪裡貪睡了?誰不知道我最勤快了。今天是出了些意外才和師父碰上的。”青鳥不願意旁人親近,動動身子叫泠抓了個空。泠一下子板起臉:“怎麼還躲着我?”慕桑本想攔住泠,卻沒有泠反應快,轉眼間泠已縱身躍到了鳥背上:“看你還怎麼躲!”青鳥伸長脖頸,長鳴一聲,揮揮翅膀,帶着泠急速向上飛去。泠沒想到它竟反應這般強烈,前後搖晃兩下便迅速抓住青鳥脖頸處的羽毛。青鳥感受到她的接觸,持續嘶鳴,將身子倒轉,試圖將泠甩下去。泠只覺得頭暈目眩,瞧不清眼前的景象,不敢鬆手。

司波官見愛徒被懸在空中,立刻操控着海里的水鋪成網子,防止泠失手落水。慕桑想不到青鳥會失控到這種地步,又因爲自己不會飛,只能大叫着:“小青,泠是朋友!”青鳥飛行的速度立刻減下來,並快速地將身子轉過來讓泠安穩地趴在自己的背上。雖然青鳥安穩下來,司波官依舊不肯輕易撤掉水網。經歷過空中翻轉的泠乖乖地趴着不動,疲憊地睜開的眼睛看到了慕桑眼中的疑惑。其實她也搞不懂,就算司天官的飛禽性子烈,這也有些過分了吧。

青鳥剛落地,泠便翻身從它身上滾了下來。司波官立刻收了水網奔向泠,慕桑已經跪下來扶起了泠:“怎麼樣,受傷了嗎?”泠嚥了口唾沫,掙扎着搖了搖頭,正準備說話卻被司波官搶了先:“慕桑姑娘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坐騎吧。”慕桑聽出了司波官話中的疏離,想現在是青鳥的過失在先,便沒吭聲。泠感覺到氛圍不對立刻坐起身一臉無辜地看着司波官。司波官看到泠的模樣,佯裝氣憤:“你無需如此,不過是個畜生……”“小青不是畜生。”慕桑沒等司波官說完便制止她,聲音不大卻語氣堅定。泠默默嘆了口氣,站起身:“又來了。師父,慕桑把小青當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們這種小仙配不上和掌司宮的大人生氣,先退下了。”慕桑行了一禮,身手撫摸青鳥溫順地低下的頭,對泠說:“你還小,不應該懂裡面的道理。”“論仙齡我還大你二十年呢,什麼話!”泠不服氣地拉住慕桑的胳膊,順勢湊到她的耳邊,“等我從南冥回來就去神樹那兒找你玩。”

司波官見泠與慕桑親近的模樣,眸子中閃過一絲焦慮。“泠整日胡鬧,師父也不責罰她?”說話的是湯。湯是司波官座下的大弟子,一向自持清高,看不慣泠的做派。司波官沒回應湯,直到泠送慕桑乘青鳥離開後,纔開口把泠喚過來:“今日你鬧的太過,從南冥回來,去我那兒領罰。”泠點點頭,一言不發地乖巧地等待着。

不多時,遠處出現一個黑點,多等一會兒,便能看到那是朵蓮花。蓮花靠近衆人時便停下來,上面站着的那位絕美的姑娘菡萏身手按住一片花瓣,霎時淡粉的暈光籠罩住蓮花,菡萏猛然擡手,粉色的光順着她手指的動作迅速移動,在一旁形成了另一朵花。那朵花是去北海的。

慕桑乘着青鳥便往神樹方向去了。老遠她便瞧見樹下站着個人,銀色的頭髮讓她一下子認出了他。慕桑不想被他看見,順勢閃進了一朵雲裡。“慕桑,出什麼事了嗎?”慕桑轉過頭,瞧見對方黑色的衣服有一瞬間的晃神,反應過來便笑着看向對方眼睛:“沒事,我就是來告訴你泠去南冥了。”“南冥?她是犯了什麼大錯,竟被司波官罰了?”誅影挑了挑眉,坐在招魂幡上問。慕桑搖搖頭,注意到那人離開了神樹,便朝誅影笑笑,坐着青鳥離開了。誅影看着慕桑離開,朝原本與自己一同去北海的師弟們招招手,掉頭迅速往南冥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