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芥躺在魚身上,把手伸進水中撥弄着。“她怎麼樣了?”誅影坐在招魂幡上,板着臉問。芥百無聊賴地伸出手,變出一朵海棠花,放在鼻下輕嗅:“去西岐了。”說罷坐起身,問誅影:“她爲什麼會記得?”誅影面無表情地說:“你對她施的‘亂意’沒退乾淨。”芥說:“不應該呀,銀鞭抽出血代表法力退盡,除非……”“除非受法者真心喜歡施法者。”誅影接下他的話,“這點燼沒有想到,讓你施了法算是他的一個失誤。”誅影瞥了眼不好意思低下頭的芥,嘆了口氣說:“她想趕上滅商,便不能現在喪命,所以她會感謝狐妖的恩情。呵,真叫人羨慕。”

突然一聲轟響,黑煙從司芳官的宮中飄起,籠罩了整個神界。“那是?”誅影手扶着招魂幡,慌張地問。芥把海棠花放在魚背上,跳到誅影身邊:“是燼,快去看看。”

巨大的海棠花莖扭動着,粗啞的聲音嘶吼表示着痛苦。司芳官和他的弟子們用植物花莖拉住亂晃的花骨朵,綠色的藤條束縛下燼顯得更加暴躁。誅影問早已到來的司天官:“你餵給他了?”司天官辛苦滴扯出一抹笑容來掩飾恐懼:“是,喂下了。”誅影攔住準備出手的芥:“你的法力是燼的,你出手只會刺激他。燼吃了斷魂丹,不出半個時辰就會回去了,我們只要撐住就行。”海棠花綻放花瓣,火焰從花心衝出,往施法的人身上落去。及時趕到的司波官將手一揮,水像衣練一般擋在衆人頭上,將火球吞進水中。海棠花像不甘心自己的攻擊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一般,花莖像斷了頭的水蛇瘋狂地扭動着。獵獵的風吹着,像在嗚咽一樣。

“多久了?”司芳官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問。跟着司天官來的慕桑緊張地說:“快一個時辰了。”芥死死地盯着狂暴的花,說:“誅影,有點兒不對勁。”司天官立刻問誅影:“怎麼回事?”誅影和芥都看向司天官,眼神一樣的犀利。誅影隨口說:“不知道,也許是因爲芥的心吧。”慕桑一怔,看芥亮眼的銀髮在昏暗中閃閃發光,嘴脣一勾,喚來了青鳥,靈活地躲過自己人的法術,停在花旁,對下面沒反應過來的人喊:“芥,娘幫你把心拿回來。”說罷,縱身跳到花上,爬着進到花中,全然不顧誅影“不要”的大喊。芥張大嘴,腦袋嗡嗡地響。慕桑,是他的母親。

慕桑鑽進去後,海棠花的搖動幅度明顯減小。一刻鐘後,緊閉的花骨朵裡射出白色的刺眼的光,花莖再次劇烈地擺動一下,終於轟地垂到地上。大家收了法,擡頭看海棠花瓣緩緩的張開,白光護着心臟小心地落到芥的手上。青鳥似乎明白了什麼,高聲嘶鳴着盤旋在半空。

“結束了嗎?”

“應該是。慕桑,還活着嗎?”

“應該,沒有了吧。”

“所以,慕桑是,芥的母親?”

菡萏扶住筋疲力盡的司芳官,扭頭瞪了一眼竊竊私語的弟子們誅影擡頭瞧見一點微光沒有規律地浮動,對芥說:“把心安回去。你母親魂還沒散,能救回來。”說罷,誅影攀着花葉,手腳麻利地把那點光握在了手裡。芥點點頭,把心放在胸口,輕輕地按進去。終究還是有些痛的,芥皺皺眉頭,弓起了背,再起身時,他的心已經回到了原位。

誅影跳下來,乘着招魂幡,與芥一起往司命官的宮殿飛去。司天官一直觀察着局勢,走到司芳官和司波官面前,拱了拱手:“多謝二位相助,休養幾日後,我們再鄭重答謝,如今,便先用這個做謝禮吧。”司天官從弟子的手中接過他們摘下的海棠花瓣,往天上一拋,霎時碩大的花瓣碎成若干份,化成精緻的玉佩落到了在場的每個人手裡。“每日佩戴會幫助諸位快些恢復元氣。”司波官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泠已經走了,我也沒有不收的理由了。”司天官溫和地欠欠身,司芳官便也擡手接了下來,簡單把玩兩下:“司天有心了,竟還刻了海棠花。”弟子們見師父都不拒絕,也都收下了給自己的玉佩。

司命官接過慕桑的魂魄,只聽她說:“我真不該不聽話。”司命官看了眼站在一側的芥,笑着安慰慕桑:“也不算全無收穫,事實上我們還發愁怎麼取回芥的心呢。”誅影將剛從玉鯤池取回的水放到桌上,司命官小心地將魂魄放進去,看着光點中的小黑點:“只有一張符,委屈你們了。”慕桑笑着說:“我們都同意種到樹下,開成花。”司命官坐下來說:“最好這樣,我們也能安生了。不過種下你的事,”他擡頭看着芥,“得聽你兒子的。”芥望着水中一閃一閃的光,說起旁話:“父親孤單很久了。”大家都明白芥這句話的意思,司命官便叫誅影把水端走,挑個時間種到神樹下。

芥拿回心,覺得自己的身子比以往沉了不少。“拿回心,可就不能飛了。”司命官低聲說道。芥笑了:“只有她那種無聊的傢伙纔會在乎能不能無憑而飛。”“現在感覺怎麼樣?”司命官摸摸芥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有力地跳着。芥低頭看着司命官的手,說:“我喜歡她住在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