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討要,其實與強搶無異。
崔浩態度如此跋扈惡劣,妙善師太臉上絲毫不見怒色、反倒是慈悲一片:“阿彌陀佛!這本是一樁善緣,施主即使不說,貧尼也自當獻出。”
妙善師太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半舊的黃布小包。一層層將黃布展開,最裡頭是一朵已經乾枯的荷花。雖然已經風乾發紫,然而一看便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採自未開之時。
師太拈花微笑,閉目頌念一段經文;粉色柔光中,乾枯的荷苞彷彿被重新注入生命一般活了過來。
在荷花特有的淡淡馨香中,花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綻放。
粉色花瓣包裹着金嬰雄蕊,雄蕊拱衛着碧色蓮臺;蓮臺之上,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白色光點。
妙善師太法相莊嚴,彷彿手中拈着一盞活生生的荷花許願燈。
林瑞道行高深,最先感覺到白色光點放出的特異靈力,不由得低聲驚呼:“舍利子!”
舍利子是僧人生前因戒定慧的功德薰修而自然感得;僧人涅槃火化後,所產生的結晶體。佛弟子尊重舍利子,是由於高僧大德的慈悲智慧功德。
修佛之人,供奉舍利,則不受魔擾、不墜地獄,種種妙法不可言說。
妙善師太手中這顆舍利得自何處,又是前代哪位高僧大德涅槃所化,她沒有一字說明。只是,這顆舍利竟被以如此神秘的法術請出,可見其珍貴無比。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妙善師太頌出《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經文,手指微顫。
白光微點輕輕飛起,徑向海夢非而去,倏一聲沒入眉心不見。
再看師太手中荷花,已經徹底散落枯萎。
眼閃的海夢月似乎看到弟弟的身體動了一下,正要開口驚呼詢問,就聽崔浩說:“老尼姑藏的寶物果然有九轉之效!”抱着海夢非直飛上天,眨眼不見。
“這……”海夢月傻了,一向有主見的她居然問了一句,“我們追麼?”
巫燦比她更快明白過來怎麼回事:“追得上麼?追上去又能怎麼樣?此崔浩非彼崔浩,他要殺我們,易如反掌。阿非能夠活下來就好……”
林瑞默默不語,妙善師太合掌說:“幾位小施主隨我到水月庵一趟吧,已經有貴客等着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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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僻於H市西郊山中,除了偶有驢友借宿於此,平時很少有夜晚這麼熱鬧。
妙善師太外出,庵內一切知客應答由蘇白芷代爲掌管。五百年癡戀一旦放下,蘇白芷日漸心性空明,青燈古佛不失爲最好的歸去。她本是蘇半夏親姊、千年狐女,於修行一途有所精進,無論向道向佛,都讓人欣慰。
今夜可謂高朋滿座,有些貴客確實是平時請都請不來的。
妙善師太引三人進庵,剛剛一露面,馬振遠就迫不及待從椅子上彈起來跑到海夢月面前:“你沒事吧?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呢?要不是容玉曜通知我,我還不知道你竟然單獨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怎麼這麼狼狽?受傷沒有?”
男人如果真將女人放在心裡,哪怕平時性子再冷靜,某些時候仍不免真情流露。
海夢月沒心情逗趣,原想吐一吐苦水,卻忽然瞥見左首座那位上脣留着鬍子的英俊男子,立刻眼淚止不住哇哇大哭起來:“父王——”
巫燦正要行跪拜大禮,被人魚王海心遠揮手示意免去。
馬振遠已經傻了,大腦根本不能轉過彎來。
父王!?這是哪個國家哪個朝代的稱呼?夢月跟我說她是普通驅魔人家的女兒,所以會一些些道術,從哪蹦出個父王來?還是,那位小鬍子大哥是夢月的朋友,名字就叫“父王”?
林瑞秒懂人魚王身份,心裡也有幾分驚訝:看來海夢非和崔浩的事情已經鬧得不小,連人魚王都親自來到人界了。
再看看在座諸位,右首座上當然是小白,其餘蘇半夏、容玉曜、蘇金嬰、俞心印……全在。等等,那個老頭兒和青年大哥是誰?
月老和司命靈官屬於新面孔,林瑞當然沒見過。
這樣一羣氣場不同但強大得一塌糊塗的仙、妖、魔、人聚於一堂,就算表面看來氣氛和諧,但每個人(或者其他種族)表現出的氣質完全格格不入。
倒沒有“各懷鬼胎”這樣的貶義,只是,真的很違和啊!
堂上諸位先聽巫燦細細說了此番經過,月老和司命靈官聽完之後當即告辭:“我們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覆命啦!”
神仙也難做呢!如果是蘇半夏這種寧願待在人間的神仙也就罷了,平時也就是和老公滾滾牀單、然後奶奶孩子。月老和司命靈官都是“天界公務員”,吃這碗飯可不容易。上頭有事就讓這些公務員下界來辦,好與壞全由公務員看情況處理。
如果遇到不曉事的卑微凡人,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但遇上小白、人魚王這種身份地位都在“公務員”之上的強者,凡事就得小心翼翼處理。
就拿這一次來說,月老和司命靈官阻止小白和俞心印出手救助崔浩和海夢非——萬一,妙善師太沒有那顆能夠起死回生的舍利子,海夢非就此命隕,這筆帳應該怎麼算?
當然,月老和司命靈官可以推託這是“上頭”的意思,自己只是公事公辦,但人魚王族絕不會因爲這個說辭而放過他倆。
沒錯,神仙都已經看透生死、不入輪迴。要命的是,如果有個人活了幾千上萬年一直恨着你,隔三差五給你使絆子穿小鞋,你受不受得了?
所以,崔浩沒死,海夢非也能活下去,這對於月老和司命靈官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消息。趕快回天上吧!萬一再有變化,想回也回不去咯!
人魚王海心遠本尊似乎對小兒子不是那麼擔心:“當初他揹着我偷偷上岸,如果不讓他吃些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既然玉帝已經下旨讓我們不得干預此事,那我就旁觀。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命裡的東西,不是我們強加就能帶給他的。”
俞心印默默無言,知道海心遠這是在說氣話。天下哪有父親不關心兒子的?俞心印深知海心遠脾氣,無論是自己離家出走,還是兒子偷偷上岸,每一件事都足夠海心遠震怒。可是這一次,海心遠意料之外按下性子,可見其心裡已經認真思考過問題、非常慎重。
小白坐了半天,大概覺得無聊了,突然冒出一句:“依我看,那顆珠子重歸崔浩,又因情人淚、心頭血各種巧合……原本時機不對……崔浩八成又失去記憶,救走海夢非只是憑本能。而且,現在的崔浩性格走向另一個極端;沒準,他將來是個大麻煩!”
小白料事從來高人一等,他這樣說,滿座默然。
海心遠終於嘆了一句:“事到如今,也只能說,平安就好!能看不能管,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