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包間的門被敲響。
“這位客人,您等的貴客到了。”小二站在門外,無半點卑躬屈膝之態,臉上甚至連個笑容都沒有。
透過開門的齊嬤嬤,射向七景的目光,帶着殺意。
七景靠着窗,望着茶樓大廳。說書人正說到興起,驚堂木拍得啪啪作響。
“請。”聲音懶懶的傳過來。看到那張鏡子裡的臉之後,她就對這次的見面,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但對於今天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還是十分期待的。
畢竟,皇帝跟蘇佑良親自設得局,而這裡,埋伏着至少十個龍禁衛……這麼大的陣仗,想來還是十分好看的。
尤其還有那些主動參和進來的人,把這齣戲,弄得越發的熱鬧了。
“景兒,是你嗎?”門開口,進來三個人。皇帝一個,季氏一個,還有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實力很強,大概也是龍禁衛。
一進來,季氏就撲向七景,眼含淚,面悲悽。
七景沒有哭,她大概怎麼也做不到,相執兩眼淚流的事情。即便是真的季氏來到面前,她也做不出來。她只是靜靜的看着這張臉,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這麼一張臉,在那雙巧手下成形,她大概是認不出對方是真是假了。
她對於季氏的記憶,只有剛到這世界的那一會兒時間。那時的她,乾瘦蒼老,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爲了維護女兒,即便昏過去的她,臉上依舊帶着猙獰和絕望。
而現在這張臉……被保養的太好了。
“景兒,怎麼了?”季氏被她望得久了,心中發虛。不自然的理着自己的發,以及衣服,以躲避她的注視。
“沒什麼,只是好久沒見娘這張臉了,想多看看。”頓了一下,又道:“你跟以前,變了許多。”
季氏摸了摸臉:“有嗎?大概是……這段時間吃的好,休息的也不錯,所以氣色好看了許多。”
七景將季氏拉到一邊,纔對皇上行禮。
季氏連忙道:“此次的事情,還要多謝皇上,若不是皇上,我們母女相聚,不知還要等到哪日。如此大恩,景兒你千萬要銘記在心,切不可忘記。”
七景點頭:“自然。”
皇帝一臉高興的笑:“看到你們母女重聚,得享天倫,朕亦十分開心。只是壽安,有些事情還得跟你打個關照。你們母女今天雖然能見面,但你母親卻不能留下。”
“爲什麼?”七景沒感覺到他有半分開心,卻配合的瞠大雙眼:“娘爲什麼不能留下?”
“此事悠關重大,不該你管。”皇帝立刻變得正經、嚴肅起來。
七景跟他瞪了好一會兒,才失落的點頭:“我知道了。”怯生生的走到季氏身邊,“累了麼?快坐下。”
皇帝欣慰的點了點頭:“如此才乖,朕不打饒你們母女相聚,兩個時辰之後,季氏必須離開。”
“是,多謝皇上體諒。”
“是。”七景也行禮。
皇帝走了,他身邊的人也走了。七景帶來的人,也被那人,以極爲隱蔽的手段,給弄了出去。
七景的精神力一直跟着皇帝,看到他繞了一圈,最後,從另一個門,來到隔壁的包間。那個包間卻有一個與她們現在所待的這個包間相連的門。那裡,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正等在那裡。看那身形和打扮,竟跟她有七八分的像。
七景眯了眯眼,拉着季氏的胳膊往椅子上按:“快坐下來。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去哪了,怎麼跟皇上一起過來?我一直以爲你是被蘇佑良給綁架了,我還傻呼呼的跑去了蘇家。牽扯出一大堆的破事,結果……”
七景委屈的撇開眼:“我做的這些,是不是都是多餘的?”
“不,怎麼會呢,是娘不好。”季氏一臉苦澀隱忍:“當日的事情如何,我並不知道,昏迷之後再醒來,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後來就一直被關在那裡,進不得,出不得。身邊的人全都是聾啞之人……直到半個月前,突然有人將我從那裡救出來。後來才知道,是皇上救的我。但皇上說了,雖然現在救了我,卻也不能此時就暴露在世人眼前,否則,還會引起旁人的注意,給我自己,更給你帶去危險。自然,還有一些任務,可那個不能說……”
“是什麼人要對你不利?你只是普通婦人,怎麼可能得罪什麼人?”
“對不起,景兒。有些事情,我不能說。”
“我也不行嗎?”
“這是爲了你好。”
“爲我好?”七景嘲諷的呵笑:“如果爲我好,就告訴我。誰是我的敵人,誰會對我動殺機。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卻將我強行拉到這一團混亂之中。我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你什麼都不說,就任我對敵人笑臉相迎,任我做着親者痛,仇者快的事?這樣是爲我好?”
“你就沒想過,等將來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再想想此時的愚蠢,我該如何自處?”
“景兒,對不起。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只要相信皇上,只要聽皇上的話。就不會出現你擔心的那些事,我保證,你,你就不要問了好不好?”
七景猛的站起來,憤怒不已。她長長的吸氣,又重重的吐氣。好一會兒,才澀着嗓子問道:“我問你,你在爲誰做事?”
“當,當然是爲皇上。”
“那麼,你做的事,可有危險?”
季氏鬆了口氣,笑了:“當然沒有。只是我現在,可能沒什麼自由。我們母女想再像以前那樣,相依爲命,扶持着過活,卻是難了。幸好,我的景兒也長大了。”
七景垂頭,“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季氏笑了,過來拉她的手。
七景微微一晃,避了開去。她臉上的笑有些勉強:“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蘇佑良居然給你定那麼一門親事。我跟皇上求了,皇上已經答應,很快就取消這門親事。現在你是縣主,以後有大好的姻緣等着你呢!”
“大好的姻緣?”七景突的笑了:“我記得,小時候你跟我說過,曾給我定過一門親事。還有信物來着……”
“啪!”兩邊隔壁,各有什麼東西摔了。
“什,什麼?我,我怎麼不記得,怕不是你記錯了吧?”季氏臉色微變。
七景搖了搖頭:“不可能,我還見過那信物來着。只是小時候我跟你要,你說那東西太過貴重,需得等我長大了才行。你失蹤之後,我找過,信物不見了。我以爲,是在你這裡。”
“可我明明不記得有這回事啊!定是你記錯了,沒錯,定是你記錯了。”
“是麼?”七景垂頭:“可是,父親也知道的。前些天,他還跟我說來着。”
啪!又一聲什麼摔到了。
“不,根本沒有這回事。如果你父親知道,又怎麼會替你重新選了一門親事?”
“因爲他根本沒把我當女兒啊!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給我下毒,要致我於死地的毒呢!從我回蘇家開始,他給我下了四回毒,每一次都足以要我命。如果不是我福大命大,此時怕是見不到你的。”
頓了一下,苦笑道:“你看,你什麼都不跟我說。讓我傻呼呼的回到蘇家,差點就死了。”
“景兒,對不起。”
“算了。”七景嘆了一聲:“蘇婉婉回來了,她與北平王世子結了緣。如今我這個縣主在府裡,可沒什麼立場。還得回去,陪着她們吃飯……”
落寞的搖了搖頭:“要過年了。以前都是我跟娘兩個人一起,哪怕吃不好,穿不好。可總是那麼開心……今年。呵,我卻不知,還能不能活到明年呢!”她看向季氏:
“你說,我能活到明年嗎?”
“能,一定能。”季氏兩眼泛紅,可始終咬得死死的,什麼也不說。
“罷了,我也該回去了。如今,我也是身不由已呢!”
“等一下。”季氏突的叫道:“難得我們母女重聚,景兒再陪娘,吃頓飯吧。”
七景擡手拭了拭淚,“也好。好歹過年了,提前吃個年夜飯,也是應該的。”
很快,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擺了進來。
兩人互相給對方倒酒,佈菜。具都吃得香甜……
然爾,僅半刻鐘,七景便撫着額頭,“這酒,怎麼如此容易上頭。我好暈……”啪的一聲,面前的酒杯,酒壺,盤碟,一起摔落在地。
而其中的半壺酒,卻是落而未灑,其中的某一部分,凝結成水滴,又瞬間化爲霧氣,瀰漫在房間裡。
季氏撫着額頭:“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些暈。”話說完,很乾脆的趴在桌子上。
屋裡再無聲息,過了一會兒,與之相連的門,打開。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來。
隨着他們一呼一吸間,那些彌散在空氣裡的東西,進入他們的體內。只走了三步,還未到達七景身邊,便先後摔倒。
咚咚兩聲,房裡又倒了兩人。
七景睜開眼,勾了勾嘴角,卻並沒有動。
某一個包間裡,御王爺手裡的茶杯猛的一摔。便聽外面一聲厲叫:“殺人啦!有刺客!”
隨着這一聲叫,樓上樓下,立時動了起來。那些怕被殃及池魚的,連忙丟下銀子,就退出了龍源樓。還能安然坐着的,無一不是有手段的人。
而那些明處的,暗處的人,也先後出手。
小二,掌櫃的,以及說書先生,各佔一處,將她這房間,護得嚴嚴實實。
之前跟着皇帝的那人進來了,他的臉上蒙着東西。一進來,立刻就找到皇帝,將人抱了出去。再一會兒,又進來,試圖抱七景。
七景自然不會讓他碰到,控制空氣裡的藥,從他的其他幾竅裡,鑽進他的身體。
耳朵,眼睛……進去之後,藥很快就進了大腦。
他的手剛伸向七景,才碰到她的肩,便猛的倒地。
同樣的藥,從嘴裡進去,先入腹。從鼻裡進去,先入肺,從耳、眼進去,先入的是腦。後者效果最快,卻也最狠。
藥剛侵蝕進大腦,他便失去了意識。又過了五分鐘左右,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七景抿了抿脣,依舊趴着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