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湯和幾個屬下的小吏順着甬路向前走去,耳邊傳來的“豈曰無衣”之聲越來越清楚,張湯自認胸有大志,不是什麼能輕易被外物所動的人,聽得上千人整齊劃一的長歌仍不由心緒起伏。
又過了一會,張湯一行人順着聲音來到校場敖近,爲首的張湯一眼就看到人羣之前的陳珏,又上前幾步,剛剛被行過笞刑的悽悽慘慘一衆人出現在他們面前,竇平的屍首也隨之映入眼簾。
張湯隱約猜到地上那句屍體的身份,但礙於身後諸人的存在,他徐徐上前正色問道:“陳將軍,張湯奉上命而來,攜罪人竇平馮林等返回長安。”說到這裡,張湯又加了一句:“請陳將軍莫要徇私。”
陳珏此時心情激盪,雖然羽林軍的這種狀態是因他而挑起,但到了後來早已經變成他自己爲校場中的氣氛而震動,他清聲道:“不巧,羽林軍自有法度,竇平胡作非爲害人性命,已然被陳珏按軍法殺死。”
張湯吐出一口氣,他果然沒有猜錯,隨後又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是被陳珏舉薦給當今天子,無論如何都不該對陳珏無禮,然而竇平既死他卻怎麼回去覆命。
陳珏瞥了馮林一眼,道:“馮林處事不當,我已下令用了笞刑,此時他不良於行,恐怕也難以隨你們回去。”
張湯心中不由苦笑,這位陳四公子着實強詞奪理,什麼不良於行,若是陳珏有意放人還怕偌大的上林苑中找不出一輛馬車不成?
只是陳珏終究於他有伯樂之恩。張湯思量片刻,道:“那在陳將軍看來,此事如何是好?”
李當戶看不慣張湯的樣子,拿過李英和郭遠早就爲他們家公子備好的手巾,幾步走上前對陳珏大聲道:“這雨越下越大,將軍是羽林軍之首,切不可染了風寒。”
陳珏接過手巾,朗聲對張湯道:“竇平之死是我所爲。羽林軍中其他人有什麼過失,我這個羽林中郎將也逃不得責任,我這就隨你回長安城。”
張湯心中微微一訝,他不禁又重新看了倒在泥水中地竇平一眼。一劍斃命,看來他還是小瞧這位文質彬彬的小陳將軍了。
“既然如此,請。”
張湯做了一個請陳珏一起離開的手勢。他身後的衆人一來礙於陳珏身份,二來也是被羽林軍上千軍士的眼神逼得不敢縛了陳珏,一個個爲陳珏讓出一條路,任由陳珏走出數步躍上他自己的那匹馬。
李當戶心情還沒平靜下來,高聲道:“送將軍!”
話音方落,他身後的數列軍士便又一次齊聲高呼道:“送將
陳珏此時已經調轉馬頭,他回身望了一眼,黑壓壓的一片皆是他早已漸漸熟悉地面孔。他朗聲一笑之後便拍馬向前而去。
張湯身邊那幾個廷尉吏皺了皺眉,其中之一道:“這位小陳將軍也太輕狂了些。”
輕狂?張湯不由地搖了搖頭,這些世家子弟一個比一個有心機,陳珏無疑更是其中的翹楚,哪會真的像表面上那麼簡單,怎不見羽林軍這些出身各異的少年全都對陳珏服服帖帖,他開口道:“我們做好自己地本分,跟上就是。”
幾人答應了一聲,張湯跟在陳珏身後緊了緊繮繩。走出不遠後他忍不住回了回頭,李當戶爲首的羽林少年皆立在原處,目送着陳珏離開。
張湯正了正身子,心中起了些異樣的感覺,不知怎地,同樣一套御下之法陳珏做來就多了那麼幾分人情味,想想陳珏地年紀。張湯望着陳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敢情這位少年中郎將心裡也藏着些熱血。
半晌,原處的灌亮忽地覺得不對。他一巴掌拍在仍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李當戶身上,皺眉道:“你這話怎麼說的,送將軍?弄得好像子瑜就要風蕭蕭兮易水寒似的。”
李當戶聞言呆了呆,隨後一張臉漲得通紅,道:“我也不是有意,再說子瑜不也沒說什麼。”
編亮還要再說,李當戶卻是怕了他,看見馮林等人的臉色不大好,他連忙招呼着李敢等一衆人道:“這天下着雨呢,快把兄弟們都扶進去。”
編亮見狀頓時住了嘴,轉而和衆人一起攙扶着剛受過刑的幾人走進營房,至於竇平地屍首,則被李當戶帶着幾個年長的軍官擡走尋了個簡陋避雨的地方安置下來。色興奮地奮筆疾書,滿臉的不贊同,他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道:“我還是覺得你在獄中上表太過冒險。”
趙綰手中動作不停,語氣堅決地道:“若因此貪賄之過免官,我趙綰實在無顏見人,上表之事勢在必行。”頓了頓,他轉頭對王臧道:“此表一出,或者陛下念在綰仍是有用之身而全力保我,或者觸怒太皇太后一死而已,我學儒半生,這點勇氣還是有的。”
王臧道:“你想依附在孝景朝晁錯之後嗎?”
趙綰這次終於停筆,他吹了吹還未乾的墨跡,道:“這又有何不可?這至少比被史官只記上唯一一筆“建元元年,郎中令趙綰因貪賄免”或者什麼其他來的好。”
說到這裡趙綰忽地將目光移向王臧,道:“還是說你怕了,不要我在這奏表中署你的名字?”
王臧長嘆了一聲,趙綰這是入了魔障,明知事不可爲而爲之,他搖頭道:“我不畏死,我只怕家眷與族人受我牽連。”
趙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用來寫奏表的紙,他忽地一笑,道:“也是,我不像你那樣除了陛下還有個顯赫地好弟子,只要你託他對太皇太后服個軟,保全自己的機會總比我大得多。”
王臧聽他暗示着用陳珏來嘲諷於他,心中也動了真怒,道:“我一時鬼迷心竅,收受他人錢財已是有悖爲臣之道,今日恕我不能追隨翼尾了。”色微青,臉色被身上青色的朝服襯得更加陰鬱,羽林軍是他獨立做主的幾件大事之一,他一直對羽林軍也有着極高的期望,內庫的銀錢他絲毫不吝嗇,就是武庫那邊他也打好招呼,力排衆議使多數裝備優先供應羽林營。
然而,他今日剛剛要封賞陳珏地功勞就鬧出這麼一樁事,身爲天子地他無疑是被打了一記不小的耳光。
事情已經被廷尉張歐說得明白,早早進得長安城地公孫敖也被劉徹破格召入宣室殿,隨着公孫敖幾句話落地,南皮侯竇彭祖的心提得越來越高,等到宣室殿中一片靜謐之時,竇彭祖閉了閉眼,撲通一聲跪在劉徹面前。
摘下頭上的發冠,竇彭祖拜伏在地道:“臣教子無方,有罪。”
劉徹哼了一聲,道:“你的確有罪。”
竇嬰心中一緊,竇彭祖是他感情最要好的堂兄弟,兩人同爲竇氏中流砥柱,南皮侯這塊招牌卻不能不保,這一個縱子行兇的罪名着實要命。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回過味來,若不是行兇者竇平的姓氏特殊,張歐哪裡用得着費這麼大的事。
這時楊得意從宣室殿御座後的一條廊道中走出,附在劉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劉徹神色微動,道:“召廷尉丞張湯。”
廷尉丞食邑六百石,算不上多高的官職,張湯以往是沒有資格立於大朝會上的,然而今日無疑地是一個意外,他依禮拜見了劉徹,劉徹沉着臉道:“竇平呢?”
張湯悄悄看了跪在地面上的竇彭祖一眼,咬牙道:“陛下,羽林中郎將陳珏已經行了軍法,將竇平處死。”
隨着張湯話中的最後一個字落地,宣室殿中一片譁然,竇彭祖最先受不住打擊,身子晃了晃便差點昏迷過去,竇嬰也是心神巨震,劉舍、衛綰以下諸人也是各有想法,但沒有一個人不曾爲陳珏的這種做法感到驚訝。
劉徹面上泛起了一絲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忍不住又一次問道:“竇平已死?”
“正是。”張湯躬身道,“竇平屍身正在羽林營,臣親眼所見。”
劉徹聞言心中一動,目光朝宣室殿門口處望去,那裡陳珏穩穩當當地站在那裡,一身戎裝未換英氣不減,衆臣驚訝地順着天子的目光紛紛轉頭,正見陳珏長身玉立的樣子。
陳珏是在小雨中一路縱馬奔來,幸虧臨行前李當戶遞給他的手巾還留在手中,他才得以擦了擦面頰上的雨珠,只是貼身的衣物卻黏黏膩膩的,讓他頗不舒服。
劉徹大聲道:“陳珏,進來!”
陳珏地了低頭,深吸一口氣踏進宣室殿,在衆臣的子中一步步走上前,直至跪着的竇彭祖身邊,他向劉徹行了大禮,口中道:“臣,陳珏拜見陛下。”
拜伏下去的工夫,陳珏只覺得地面顯得格外冰涼,他感覺到微微有些頭暈,暗自掐了自己一下才精神起來,透過餘光,他清晰地掃見身邊的竇彭祖正雙目通紅地瞪着他。
接下來,劉徹問出了早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問題,陳珏擡首,朗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軍亦有軍紀。高皇帝曾與父老約法三章,言道殺人者死,臣不才,既爲羽林中郎將,唯從高祖舊制而已。”也晚了。。汗。
不狡辯,就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