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商與議
竇嬰接旨後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神色變化,只是誠誠懇懇地又謝過天子厚恩,作爲主人說了些場面話,當着一溜隨行小黃門的面,陳珏客氣地一一應對,兩下氣氛倒也融洽。
這麼過了不多會兒,竇嬰便要請陳珏等人入內喝杯茶稍歇,看見竇彭祖眼中閃爍着的怒意,陳珏微笑着婉拒了,又說了幾句祝賀之辭。
竇嬰聞言點點頭,也不多留,只是親自將陳珏一行人送到府門外,又目送着陳珏的車駕遠去。
竇彭祖斜睨着陳珏離開的方向,迴轉的路上嘲諷似的道:“少年得意,真是好大的威風,這般光鮮是來炫耀的不成?”
竇嬰聽得竇彭祖言語不善,皺眉正要說話,只聽得跪在衆人中間的竇琬道:“武安侯身着官服,身上半點裝飾也無,就連佩劍也一派樸實無華,倒也談不上光鮮,只是那些小黃門可恨,個個放肆輕狂,聽旨時也不知低頭。”
脆生生的聲音在左近響起,竇彭祖聽了不喜,但看在一向對小侄女喜愛的份上也沒有說什麼,竇嬰卻臉一板,道:“你若不偷偷擡頭,又怎知他們沒有低頭?”
竇琬吐了吐舌,便不敢再說話,竇嬰遣人將她送回去自己的院落,隨後跟竇彭祖走在一處,竇彭祖仍舊對朝陳珏下跪一事耿耿於懷,想到鬱悶處,神色沉下了不少見竇彭祖神色,竇嬰搖了搖頭,輕嘆道:“莫說陳子瑜還彬彬有禮,就算他得意張揚些有何關係?”
竇彭祖黯然道:“這話說得也是。誰不知現在朝野上下得意的是哪家?”
“太皇太后已不在了,今時不同往日,只盼馬邑之事一切順利,族中子弟見機立些功勞,足夠安身立命便是,只要他們爭氣,蟄伏几十年之後自有再起之機。”
言罷,竇嬰看見急匆匆走過來的家丞停下了腳步,聽聞家丞報得侄女婿周謙有信,竇彭祖忙道:“這可是大喜事。”周謙既是竇嬰女婿。又身爲北地太守,此次多半能立下大功,由不得竇彭祖不爲他高興。
回到書房中拆了信。竇嬰側臉對竇彭祖道:“若爲無忌好,你我還須趁早提醒族中子弟。切莫奔着無忌的北地去,各憑本事立功就是。”
竇彭祖明白兄長地顧慮。苦笑着道:“這點我還不知道嗎。方纔我跟陳珏只是一時過不去。萬不會誤了大事。”
竇嬰點點頭。道:“馬邑之圍未成。一切都好辦。你我這些時日裡就看着些罷。”
陳珏回宮復了命。劉徹淡淡問了幾句竇府地情形。便不再多言。他看上去有些心事。食指在一副大地圖上來回輕劃。也不叫陳珏出去。卻半晌不說話。
耐心地在御案一旁等着。陳珏看着劉徹在一片西域諸國地區域上看個不停。那一片遠不如大漢境內郡縣圖精準。在陳珏看來粗糙得很。
劉徹微乏了之後擡頭。稍稍活動了一下頸肩處。見陳珏微微皺眉。笑道:“只可惜張騫遲遲未歸。”
一句話裡蘊意頗深。陳珏思及遠走西域地張騫。心中也不由地有些擔心愧疚。本來張騫雖倒黴。才走出不遠就被匈奴人扣留多年。但畢竟生命無憂。如今他倒是順利過去了。只是近一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不時地。便有人猜測張騫或投敵或死在路上。
劉徹惆悵一般的情緒只存留了不一會兒,不過片刻的工夫,他便單手支案,自語道:“這一次,朕只許勝不許敗!”
說這句話的時候,劉徹神情堅毅,眉宇間還隱隱透着幾分戾氣,陳珏見了也不由暗自點頭,別管歷史的小節怎樣改法,劉徹到底是遠逐匈奴的漢武帝,還是那般性情。
按說馬邑之謀雖重,但大漢積攢資本多年,主戰之聲日勝,就算馬邑失敗了,真正跟匈奴人一拼也不怕,只是照之前那麼一想,再看劉徹那頗有幾分破釜沉舟的架勢,陳珏差點溜出口地話也不說了。
眼下天色不早,陳珏又與劉徹說了些公事上的事,碰巧王恢又來求見,陳珏便順勢告了退。
出了宮門,太陽光已經黯淡了不少,站在宮闕的風口上,陳珏只覺一陣冷風襲來。眼看春天不遠,這已是最後地寒冷了,陳珏在心中自語着,不覺一樂。
纔回到府中,陳珏便聽侍女道:“侯爺,夫人往萍翁主那裡做客未歸…”劉萍與一位張姓功臣之後的姻緣本已定下,只因竇太后之故不得不暫緩,芷晴擔心劉萍再等便是老姑娘,便多去那邊陪了陪。
陳珏點點頭,便派人去請韓嫣說話,又命下人備了些精緻小菜,不多時韓嫣過來,看見案上菜色,笑道:“子瑜也知道我要走,纔給我餞行嗎?”
陳珏聽得一怔,道:“你何時要走?”
“我還當你猜出來了。”韓嫣在位子上坐穩了,正色道:“陛下厚愛,許了我一個立功良機。”
陳珏略一思忖,道:“陛下準你獨領一軍?”再想了想,陳珏又覺得不大可能,韓嫣在朝中沒有強援,劉徹一意開戰本已有人微詞,再爲韓嫣一人力排衆議不大可能。
韓嫣搖頭笑道:“我再怎麼也太年輕,不足以服衆,陛下地意思也是讓我這次跟老將打出名號來,之後追擊時就可獨擔大任。”
陳珏一笑,又問道:“那是怎麼回事?”韓嫣略一思索,卻不答,只問道:“子瑜,你說是參與圍伏擊大軍好,還是專攻匈奴人輜重好?”
陳珏點了點頭,也不跟韓嫣虛話,只沉吟着道:“雖然眼下不知到時究竟戰局如何,但此中各有利弊之處,這兩種都是難啃的骨頭,弄不好便容易損兵折將得厲害。”
頓了頓,陳珏笑道:“輜重之事一旦得手,功勞遠勝其他…總之我也不必多說,一切事情,都在你一念之間。”
打勝仗難,但最後收穫最豐,但若是慘勝便不然,韓嫣聽了心中有數,笑道:“我們也別說這骨頭難啃不難啃,它就是難了,我不信我啃不下來。”
兩人說話間,侍婢又呈上了些羊骨羹,就算室中採暖已極好,仍是冒上了陣陣熱氣,幾根骨頭格外顯眼,陳珏哈哈笑道:“小韓將軍,請!”書房中閒話,這時不是說正事的時機,因而兩人只聊些平常的瑣事,韓嫣只嘆氣着道:“子瑜,你不知道,這也不知怎地了,近兩年誰見了我,最常跟我說的便是娶親之事,但我一心放在軍中,哪有往那邊想過,有時候真想像你們這些老友一樣,早早成家生子。”
陳珏聽了心中微動,放下茶盞,道:“王孫,有一句話我說了,你莫怪我。”韓嫣笑道:“你我之間有何話不能說?”
陳珏笑笑,道:“我不說虛話,這也與你前程有關。縱觀朝中將領,多是有名號的功臣後人,抑或如竇丞相一般青出於藍之人,但仔細看來,這其中之人固然本身才幹超人,然而他們在外征戰朝中也各有仰仗,如李太守那般殺出威名地人,也有族人相幫。”
韓嫣聽了默然,他那位襲了弓高侯爵位的兄長雖說近來不錯,但絕不是能在朝中守望的人。
陳珏接着道:“王孫,我知道你志向遠大,也不屑於此,但不管從哪一邊來說,借婚姻大事結一門強援不是壞事,這也不必是什麼高門大戶的權貴,有你和天子的總角之情在,只要安定穩妥便可。”
“我明白你也是爲了我好。”韓嫣聽着陳珏的話心中感懷,笑道:“我看得明白,這兩年朝中或明或暗向我示好的人不少,但他們做下地保證我哪裡敢信。”
陳珏點點頭,道:“我就是同你一提。”略略一頓,陳珏調笑道:“只是你可別忘了,千萬別找到我地子侄輩頭上,不然你想不叫我一聲伯父都不成了。”
韓嫣揮揮手道:“我纔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前一夜落了小雪,次日清晨,陳珏一大早起了,頂着凜冽的寒風出門時便凍了個哆嗦,他從小練習騎射武藝,這些年來雖說未必有多勤奮,但也遠教常人耐寒,他若嫌冷,天氣之冷可想而知。
李英見陳珏憋在馬車中沒什麼精神,道:“公子,說起來董偃那邊近來有些動靜。”
陳珏半臥在寬敞地車中,道:“董偃怎地了?”
李英道:“那邊傳來的消息,說董偃鄰居兒子地下人不知怎地,竟然跟司馬太史家的兒子的僕從起了爭執,董偃跟鄰里相處得不錯,哪日恰巧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還有這麼巧的事?”陳珏喃喃自語了一句,想到司馬家的兒子便覺得有些奇妙,正是那個還是小娃娃的司馬遷給董偃打上了佞臣的烙印。
李英接着道:“司馬家向來不是善於結交權貴的人,董君雖然曾經名滿長安,但我前些日子還見了,他娶妻後的模樣,比少年時脣紅齒白的變了許多,想來沒有被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