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一月一
田究竟能不能升官,當然就在劉徹一念之間。
陳珏轉過一個角,大農令官署的屋舍已經就在幾丈外,他乾脆地下馬棄繮,轉身對陳午道:“功勞易得,查私鹽就是個好時機,若能查出什麼成果,國庫一年額外多入億錢輕而易舉,關鍵是陛下想不想讓他做,我看天子近日蠢蠢欲動,八成要做點什麼。”
陳午翻身下馬,一雙眼欣慰地看着陳珏,問道:“陛下要幹什麼?”
陳珏右手一劃,好像包攬了一片長安天地似的,靜靜地說道:“他要將長安城掌握手中。”
陳午若有所悟,他纔要仔細問下去的時候,恰巧這會兒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馬蹄踩雪的聲音嘎吱嘎吱地響,陳午只得暫且閉口不言。
陳珏看那車倒頗爲眼熟,果然,車主主父偃下車後挺胸擡頭,他一眼看見了陳珏,神色一喜就朝這邊走過來。陳珏笑着招呼了他一聲,回身低聲道:“如今丞相和御史大夫並立,太尉不置,大權實歸長樂宮,然太尉之職掌兵,阿父不可不察。”
陳午雙眼忽地一睜,神色間掠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他對陳珏這個兒子瞭解甚深,知道他絕不會胡亂說話,然而田那種不過多讀了幾部書的中人,他究竟如何才能坐上太尉的位置?
主父偃走近了,毫不含糊地來了一個深揖。陳午心中受用,卻還是側過身避了這一禮,稍加客套之後,陳午略略叮囑了陳珏幾句話就先行離開,劉徹今日偷懶,陳午和竇嬰還得在黃昏前把政務處理得妥妥當當。
陳珏送走陳午,自然而然地跟主父偃走在一起,主父偃如今錦袍加身,早已經看不出當日那落魄街邊的滄桑漢子的痕跡。
闢署的大院中植了幾株大樹,雖然是草木枯黃的時節。但冰桂倒掛、蒼松傲雪的景緻還是給院中平添了幾分生機。
主父偃揮退了車伕等人,就近朝陳珏道:“武安侯爺,下官正要尋你,這就在大門口見着了,可不是碰了巧嗎?”
陳珏走了幾步轉身。正好跟主父偃一道站在樹下。笑道:“這可不就是巧了嗎?只不知近日公務繁忙。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主父偃袍袖一拂。笑呵呵地低聲道:“下官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想打聽打聽武安侯查私鹽地情況。那些罪人之中可有趙、齊、中山等地地人嗎?”
陳珏打量了主父偃一眼。笑道:“主父中丞問什麼?若是問封地在北邊地諸王和列侯。我還能答上幾句。若是問那些大大小小地鹽販子。我這裡確實一無所知。你還是問地方官來得快一些。”
主父偃聽得心中煩悶。他起於寒微。年少時沒少受人輕侮。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權力。他還來不及向那些曾經輕視他地人還以顏色。
他斟酌了一會兒。就在陳珏當他說不出來時。主父偃忽又道:“趙王、齊王和趙地地列侯。侯爺可有消息?”
陳珏看出主父偃一臉平靜下地憤懣。哈哈一笑道:“你打聽這些消息又有什麼用處?”
陳珏那羣手下查出來的事情,一日不公開就一日是個不大不小的機密,主父偃也知道陳珏的心意,苦笑道:“從前我遊歷各地。那些豪強富戶個個凌駕在我上頭,其中種種屈辱艱澀,這麼多年來我時刻不曾忘記。”
主父偃說得口乾了,輕咳了一聲才道:“下官知道那些豪強人家斷不會放過鹽利,就算鋌而走險,他們也會忍不住心存僥倖地去伸手…”
好一會兒,陳珏聽得微微頷首,主父偃這一番話說地冠冕堂皇,實則全部的心思就是兩字“報復”而已。他一邊想一邊看着主父偃,主父偃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放。
陳珏把袖子一拂,道:“主父中丞一載幾遷,長安內外無不側目,眼下正是前途大好之時,又爲何一定要抱着從前的小節不放?”
主父偃一時語塞,他心智堅韌,原本定了心要報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然而陳珏的話也提醒了他一句。他主父偃前程似錦。豈能平白斷送?
陳珏見他神色一動,淡淡笑道:“倒賣私鹽雖然是個好罪名。但那些人我尚且不敢輕動,難道你寧可自損八百也一定得傷敵一千不成?”
主父偃搖搖頭,又點點頭,心中說不準是喜是憂,陳珏擺明了不會相助於他,但他話音裡的真誠,主父偃見識無數當然不會聽不出。
主父偃好歹算是貼近自己這邊的人,陳珏話說得差不多,便自然而然地順勢一轉話題,主父偃收整了神色,兩人說說笑笑地朝官署中走去,儼然就是彼此和氣的同僚。
十二月末匆匆走過,元月初一之時瑞雪普降,未央宮中雖有宮人及時地掃雪,但樹梢間和房檐的角落中總有幾團不易察覺地積雪,不定何時就順着風飄飄灑灑地落下來,浸得人一陣透心涼。
椒房殿外,各有特色的幾個雪人立在雪中,陳珏抱着雙臂站在梅樹下,悠然地看着劉在那裡跑來跑去,一張小臉上滿是興奮和快樂。
陳珏今日是拖家帶口而來,芷晴和陳桓在殿中陪着阿嬌說話,陳珏則在這邊看陳家幾個小孩子和劉在一塊研究爆竹。
說是爆竹,歸根到底只不過是一些表面光鮮的小道具,拜劉陵所獻地那個“煉丹”方子所賜,火葯的研發已經有了些眉目,雖說離大成還遠,但做出些能發光發熱的小物件倒是輕鬆得很。
劉性格活潑,不管在什麼時候,她總是一刻都閒不住,因而有幾個阿嬌和陳珏都放心的宮人專門跟在她後頭,隨時準備把當利公主從危險中帶出來。陳珏看了一會兒,劉從一邊兒跑遠,劉徹則從殿門外的方向走過來,他微微一笑,依禮向劉徹行了一禮。
陳珏輕輕一甩袖子,跟着劉徹一起走進大殿,芷晴和阿嬌正湊在一起說話,陳珏雖然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麼話題,但阿嬌她們臉上的笑容顯而易見,他就更放心了。
因着芷晴這個堂妹在場,劉徹大致問了幾句話,關心關心兩人的日常生活,芷晴溫柔地一一回答了,劉徹微微頷首,稍後他就跟陳珏坐在一處,說起私鹽之事。
“屢查不禁,屢查不止。”劉徹冷哼一聲,臉上的線條更加硬挺,道:“牢獄關不住這些人的逐利之心,依朕看來,不使雷霆手段難以震懾人
陳珏微微頷首,並不說話,劉徹轉頭看向陳珏,正色道:“你那邊只管放手去查,惹火了朕,朕就把那些無所事事地蛀蟲除個乾淨!”
陳珏躬身答應,劉徹笑笑,正要再說什麼,外間忽然傳來“嘭”的一聲巨響,陳珏和劉徹二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朝外間望去。
“怎麼回事?”劉徹怒喝道。
阿嬌的臉色刷地一下子白了,顧不得說什麼話,她腳下已經徑直朝殿外走去,陳珏和劉徹相視一眼,亦是連忙跟上,等到陳珏目光落在滿面驚容的劉和陳弘幾人身上,再看看地面上炸開的痕跡和飛濺開的積雪,亦不由地眯了眯眼。
劉愣了愣神,看見劉徹出現就“哇”地一聲跑過來,撲在劉徹懷中不放,陳珏好笑地走上前去,輕輕踢了踢爆竹炸過的地面,自語道:“想不到阿還有這等天賦。”
劉徹和阿嬌都受了驚,說什麼也不肯再讓劉在外面跑,直接把她領會椒房殿去,芷晴瞥了另一邊的宮女一眼,若有所思。
陳珏注意到芷晴的異樣,低聲道:“怎麼了?”
芷晴轉眼回身,微笑道:“稍後我再跟你說。”
陳珏點了點頭,腳下徐徐而行就要走到門口地時候,楊得意從另一邊急匆匆地走過來,道:“武安侯,武安侯且留步。”
陳珏停了腳,示意芷晴先進殿門,駐足在門錢不遠處等着楊得意,不多時,楊得意氣喘吁吁地小跑到陳珏身邊,斷斷續續地道:“御史田中丞命小人傳話,請侯爺過去商量要事。”
陳珏訝道:“田中丞沒有說是什麼事嗎?”楊得意搖搖頭,一手撫着自家發疼的胸腔,道:“田中丞沒說,只是依小人看來,八成跟這陣子鬧得厲害的私鹽案有關。”
但凡偷運私鹽販賣的商人,長安城中都得有路子,陳珏等人這陣子逮了不少利慾薰心的嫌疑人,只可惜大都是底層的小闢吏,現在差的就是一個能讓劉徹震懾住他人的人物。
陳珏輕輕哦了一聲,略略思索了一下,還是照着原先的樣子進了椒房殿,左右筵席上還有那麼多人,陳珏打算同劉徹打個招呼之後先行離去。
不知不覺中,陳珏出去轉了一圈兒回來,沒成想椒房殿中多出另外一個奶娃子,他被一列宮人、奶孃貼身伺候着,正是誕生不久地皇次子劉佐。
佐,助也,陳珏在心中念道。劉徹爲次子取這個名字,就像是在昭告天下,劉佐將輔佐兄長太子劉睿治理漢室山河,又像是同父異母地兄弟倆雖未長成,但已經定下了君臣名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