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談攏!
孫友非常爽快地答應下來,並表示將盡快去張府,跟張巒簽訂最後的協議。
隨後張家兄弟便藉口有事離開,留孫友在這裡繼續查看場地,以及跟老員工宋掌櫃等人接洽……
宋掌櫃從張家的夥計變成了孫家的,當然也給了他選擇的餘地,張延齡表示,歡迎宋掌櫃隨時跳槽,不過要先等三個月再說。
宋掌櫃當然不想跟孫家過多地牽扯在一起,他當初接受高薪挖角,主要是看中張家的門楣,而跟着孫家他幾乎沒有絲毫前途可言。
“父親,您花二百兩銀子,接收這麼個鋪子,實在讓人看不懂。不就是個店面,一點不值錢的藥材,再搭上幾個幹活的,就值這麼多?他們的工錢還要你來開……本身這鋪子又不是張家的,只是他們租賃回來的……”
孫程盈覺得自己人生觀都被快父親給顛覆了。
老父這是被人坑了還給人數錢呢。
張家隨隨便便租了個鋪子回來幹藥鋪行當,一轉眼賠錢了,拍拍屁股把鋪子盤給了孫家,孫家等於說不但要爲張家收拾爛攤子,花了大把銀子不說,回頭還要承擔被人繼續報復和搗亂的風險。
孫友卻看着偌大的鋪子,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
“爲父早就想在京師站穩腳跟,做點兒生意怎麼了?你以爲外地人在京師有那麼容易立足的嗎?”
孫程盈噘嘴:“父親花二百兩銀子,就是爲了能在京師立足?有這麼貴麼?”
“閨女啊,不是爲父非要說你,你是沒看清這裡面隱藏的巨大價值。”
隨着張家兄弟離去,孫友這下終於有閒暇爲女兒解釋了,他越看這鋪子心裡越滿意,臉上的笑怎麼都掩藏不住。
“這二百兩銀子,有七十兩是張家租這鋪子一年的租金。現在轉手給我,我們有近一年的時間可用呢。”
孫友煞有介事地分析起來。
孫程盈皺眉:“剩下那一百三十兩銀子就全扔到溝裡去了?”
孫友白了女兒一眼:“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你就不想想,張家的招牌價值幾何?你以爲我真的那麼傻,非要在這裡經營藥材生意嗎?
“錯錯錯,我打算把這裡好好改造一下,前面做點兒營生,後面改成旅店,專司接待興濟到京城來的客商,甚至是成爲河間府客商的落腳地。”
“爹,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孫程盈蹙眉,她開始有些看不懂了。
孫友笑了笑,道:“人家晉商在京師有商館,徽州商賈在京城也有徽商會館,憑啥咱河間府客商到了京城就成了沒根的浮萍,處處被人欺壓一頭?難道他們就不想聯合起來,互相間多個幫襯和照應?”
孫程盈這才理解,原來父親有大格局。
她不解地問道:“父親您能幫襯他們?”
“哼,以前河間府在朝中,最大的官就是來瞻的從兄張岐,以及後來河間府的陳尚書,但他們都是曇花一現,且作爲文官,從不屑於與民間商賈打交道。
“但是,來瞻不一樣啊,他不是流官,乃未來皇后的父親,作爲外戚,必然會是累世勳貴,也就是說張家的富貴不知道要延續多少代……你看看萬家如今的權勢就該知道,將來的張家會怎樣。”
孫友將他的大格局展現出來。
我要做的,可不是什麼藥鋪生意,我要當河間府商貿總會會長,以後同鄉來京城做生意,都要看我的臉色,走我的門路才行。
孫程盈道:“父親,先不說您這設想太過遙遠,就說真到那個時候,張家勢力如日中天,他們會幫助咱?”
“孩子啊,做人做事呢,講究個互利互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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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友正色道,“你想想啊,爲什麼你張家伯父這般着急,才當上鴻臚寺卿不久就開始佈局生意?爲啥多一天都等不了?
“很簡單,乃因太子將來要上位的話,必然需要大把銀子,而朝堂內外也需要有屬於東宮的勢力,關鍵時候能爲太子發聲。來瞻他高瞻遠矚,這時候就開始未雨綢繆了,讓人欽佩不已。”
“……”
孫程盈瞬間無語。
她覺得,老父親這是魔障了,想事情都不能說是偏激,而是一根筋,簡直無語。
孫友續道:“張家再怎麼努力,但在做生意方面有我們孫家在行嗎?你看他兩個兒子出來打理這藥鋪,沒幾天就黃了,這足以說明他們壓根兒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孫程盈皺眉:“所以……爹準備以後做依附於張家的官商?”
“嘿,還真讓你說對了,爲父就是如此打算的。”
孫友眉開眼笑道,“只要有錢賺,能讓孫家於京師立足,爲父就算是給人當影子,做這個官商有何不可呢?”
“你……”
孫程盈簡直被老父親的邏輯給打敗了。
“你可別瞧不起官商,你看看現在得勢的鉅商大賈,誰沒有背景?做官的,很難親自出來經營店鋪,需要別人既頂在前面出錢出力,又要在背後爲他們謀劃,把他們手頭的權力變成銀子。
“而在此期間,官商也會得到相應的回報,除了銀子外,還有一定社會地位。就像你兄長,還有你弟弟,他們都有可能因此而得到鄉賢的名頭,甚至有機會進國子監讀書,將來甚至可以當官。”
孫友有他的打算。
做官商賺錢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想讓自己一大家子得到張家的庇佑,甚至給兒孫謀得一官半職。
這時代做官不一定非走科舉路線,想他孫友十八歲就考取秀才,結果蹉跎半生,現在四十多歲了科舉上依然不得寸進,就知道考學做官有多難了。
“只要咱能給張家帶來實打實的利益,他們就會給我們便利,河間府的商賈就會以我們馬首是瞻,咱張家的子侄也有機會得到入朝爲官的機會。爲父說這些,你一個閨閣中的女子不懂,只有身在名利場上的男人才知道這世道想要往上爬有多不容易。”
孫友說到這兒,臉上帶着感慨。
前三十年他一心科舉,父母親相繼過世後接管家業,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到了營商上,這半生奔波下來,他敏銳地意識到,只有背靠權貴纔有機會站穩腳跟甚至往上爬,成爲社會的中流砥柱。
“回頭就讓人把這裡收拾妥當,方便的話把周圍的鋪子也盤下來,擴大規模……這件事爲父交給你去辦,記得後院要儘量收拾得大氣奢華些,要顯示咱孫家的氣派。
“最近河間府同鄉頻頻登我孫家門,想通過我的關係巴結來瞻,等這裡落成正好把他們一併請來,我再去邀來瞻出席,如此就算是順利達成目的。以後河間府但凡是想走來瞻關係的,一律到這兒來談事……”
孫友說到這兒,臉上帶着幾分欣慰,“女兒啊,到現在你還覺得這二百兩花得不值嗎?”
孫程盈除了繼續保持沉默外,已沒有別的選擇。
……
……
紫禁城。
幹清宮,內殿。
朱見深正在這兒單獨召對李孜省,甚至連覃昌和那些伺候的近侍都被打發到了外殿,不允許人旁聽。
李孜省搬了張凳子,坐在皇帝榻前,低下頭幫朱見深把面前的茶杯倒滿。
“李卿,知道朕爲何叫你來嗎?”
朱見深以對自家人的口吻說道。
李孜省搖頭:“臣不知,傳話之人,也沒說背後情由。”
朱見深笑道:“你能掐會算,不會自己推算一下?”
“臣不會隨便測天機,更不會妄自揣測陛下您的心意……在沒有提前準備的情況下,臣可說不準。”
李孜省趕緊表明態度。
不要以爲我真就是李大仙,能把一切事都看透,其實我除了測天機時表現出一定的神異外,其他時候是很無能的,請不要對我抱有戒備心理。
朱見深眯起眼,笑着道:“其實就算你測準了也沒什麼……朕有時候還是需要你推測天機的能耐。朕其實很想知道,未來這段時間,大明國運吉凶如何,唉!又不好對你明說,怕聽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話帶有明顯的暗示。
若是有不好的事情,你就別說出來,空讓朕擔心。
最好全說好聽的,哄哄朕,讓朕開心一下。
李孜省只得拱手道:“那臣回去後就做推算,或需要些時日。”
“你倒是很誠實。”
朱見深笑着道,“這要是換了別人,估計很快就會給朕所謂的答案,但朕知道那些人都是在揣摩朕的心意,說一些欺瞞的話,其中實情很少很少。”
李孜省心想,是實情很少嗎?
簡直就是胡編亂造好不好?
正因爲你信,纔給了別人捏造的機會。
朱見深笑吟吟地看着李孜省:“今兒就這一件事……”
李孜省釋然點頭:“哦,那臣知曉了。臣這就告退。”
“欸,彆着急嘛。”
朱見深趕緊叫住正要起身的李孜省。
李孜省剛剛擡起的屁股又落回到凳子上,繼續低着頭,恭聽皇帝教誨。
“張巒參劾你的事,你該知曉了吧……不知你有何意見?”
朱見深問了一句,隨即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太過籠統,於是概括了一下,“朕是問你,他參劾的確有其事嗎?”
李孜省點頭:“臣大致看過了,基本上……是屬實的……”
“咳咳!”
朱見深猛烈咳嗽幾聲,隨即緊皺眉頭,質問道:“你做事怎麼這麼不小心?還能被外人知曉?你可知朕爲何讓覃昌他們出去嗎?”
“臣知曉,陛下您是給臣留面子……臣知罪!”
李孜省說這話的時候非常淡定,因爲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啥好追究的,真正有罪之人,這會兒正坐在他對面呢。
朱見深寬解道:“你替朕做事,朕怎會怪你呢?這些年來,通過一些不爲人知的方式,你給宮裡送來不少錢,可惜朕啥都沒存下,花了個七七八八,甚至有時候還入不敷出呢。”
李孜省趕緊道:“臣會盡心盡力爲陛下找錢……”
“你還記得朕當初跟你說的事情嗎?”
朱見深問道。
“臣……不知是哪一件……”
李孜省想了想,恭敬回道。
朱見深笑了起來:“朕當時跟你說,只要有人願意當官,你就舉薦上來,收多少銀子,你把其中大多數交過來就行……你把銀子暗中交給了樑芳,由他進獻,所以別人一直都不知道你是爲朕賺錢的頭號功臣。”
“是。”
李孜省躬身道,“陛下這一提醒,臣立即回憶起來了。多謝陛下的器重,委臣以重任!”
“朕還說過,如果有人蔘劾,你就把其中一些人名列出來,朕幫你將其裁撤掉,那些空出來的位子再找人補上……”
朱見深等於是把當初的計劃和目標複述了一遍。
總的來說,我們賣官鬻爵,讓人花錢買傳奉官當,一定要做到有進有出。
這樣才能一本萬利,生生不息。
如果那些人進到官場後就杵在那兒不動了,朕還怎麼靠這些官位來換回銀子花?
“臣明白。”
李孜省嚴肅地道,“這次的事,臣願意擔責,同時……臣也會想辦法,把被參劾的人給裁撤掉,換一批新人上來。”
此時的李孜省,顯得很“善解人意”,知道借力打力,把張巒的力道用在自己身上,幫皇帝把銀子賺到手。
朱見深欣慰地道:“這樣一來,又要辛苦你了。”
“臣不辛苦。”
李孜省一邊表態,一邊爲人開脫,“張巒參劾臣的理由,也是對的。”
“唉!你替朕揹負了太多罵名,朕實在不知該怎麼賞賜你……朕這幾年把朝廷人事大權交給你,發現你並未營私,還給朝廷舉薦了不少能臣……他人對你的誤解,你別往心裡去就行。”
朱見深居然難得地開解起臣子來。
李孜省一臉滿足的笑容:“能爲陛下您理解,乃臣莫大的榮幸。”
“好好好。”
朱見深連連頷首,用讚賞的目光看向李孜省,“朕會讓人下旨,先褫奪你左侍郎名頭,降爲左通政,銀臺司的事仍舊交由你打理,吏部的用人也依然以你馬首是瞻。如此名義上你受罰,其實現狀並沒有太多改變。”
“是。”
李孜省雖然也在乎虛名,但見皇帝爲自己考慮周詳,甚至對自己更加信任,便又覺得心滿意足。
“記得把國運和朝事都給好好推算一番,朕等你的消息。”
朱見深到此時,纔算是真正把事說完。
……
……
李孜省退下後,覃昌進來聽候差遣。
朱見深從榻上起來,舒展了下腰身,隨口道:“朕問過李卿,他也跟朕認錯了。張巒檢舉的內容都是真實可信的,用鐵證如山來形容也不爲過,所以這一局,算是李卿輸了……”
聽皇帝若無其事地說到這兒,覃昌瞬間感覺自己腦袋瓜不夠用了。
怎麼李孜省就承認錯誤了?
等等……認錯?
難道不該是認罪嗎?
賣官鬻爵多大的罪名啊,輕飄飄認錯就完事了?
說出去誰會信啊!
“朕覺得李卿做事是有些荒唐,不過到底心思純良,或可從輕發落。”
隨後朱見深便說出他之前做出的決定,“禮部左侍郎的官,先給李卿下了,暫時讓他以左通政使的身份繼續執掌通政使司,俸祿也不用減。讓他多用心爲朕辦事即可。”
覃昌趕忙請示:“陛下說李仙師錯了,那張巒那邊……”
朱見深搖搖頭:“朕那親家,真是個不識趣的傢伙,非要捅出這麼大的婁子,搞得朝中人盡皆知,如此醜聞大大敗壞了朝堂綱紀與法度,讓世人恥笑。不過念在他有一顆忠義之心,這件事就不獎不罰了。”
這下徹底把覃昌整不會了。
心裡不由琢磨,之前我還不相信張巒跟李孜省狼狽爲奸,怎麼現在我卻覺得那倆貨就是在唱雙簧,相互打配合呢?
關鍵是,陛下這邊也幫着擦屁股,難道此事的始作俑者乃當今陛下?
小丑到底是誰?
朱見深吩咐道:“這兩天李卿要入宮的話,隨時將他引來這兒來……朕接下來會有些忙碌,不過精神頭比以前好了不少,倒不用你們操心。朝事你跟李卿商量着來,除非非辦不可,不然的話就不必跟朕通稟了。”
覃昌爲難道:“陛下,明天殿試就要舉行,翰林院已呈上候選題目,您還沒過目呢。”
殿試名義上是由皇帝出題,但實際上卻是臣子編撰題目,具體執行單位就是翰林院。當然不能只編撰一題,需要有幾道題目供皇帝挑選,而具體殿試考覈內容就是一道類似於時務策的策問題。
總的來說,就是皇帝對聖賢事有一些感悟,借古喻今,再以此發出疑問,考校那些已通過會試的貢士。
朱見深擺擺手,不以爲然道:“殿試嘛,有什麼大不了的?隨便抽一題,明天拿來考了即可。朕明兒就不親臨考場了,讓萬安他們替朕去主持。至於殿試閱卷官,讓李卿幫朕選幾個,陪同在那邊就行。”
覃昌一聽,好傢伙,李孜省不但是大明實際的吏部尚書,現在連科舉選拔人才的考官都要由其來圈定?
那是不是說,下一步李孜省就要壟斷朝綱了?
我們這羣人以後見了李孜省,還能擡得起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