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之後是立秋。
“一候涼風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蟬鳴。”
立秋的到來是由夏轉秋的標誌,自這日起天氣也漸漸涼了下來。
京師的百姓將石楠紅葉剪成花瓣插在鬢邊以作慶賀,至於朝中諸公,也放下了手中的繁忙公務陪着天子秋狩。
明朝的官員還沒有宋代那麼過分,要求天子連狩獵都要節制。
在他們看來,只要這位皇帝陛下不整日鬧着北巡南巡,隨便他一年狩獵多少回都沒有關係。
事實上自從奸佞劉謹、錢寧、江彬被貶後,原本荒唐不已的君父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羣臣將這個功勞歸到了內閣大學士謝慎的身上,因爲遍觀滿朝文武唯有小閣老可以規勸的動天子。
對於天子而言能夠逃出逼仄的京師去透透風,哪怕只是片刻也是幸事。
他對秋狩的結果很滿意,不但親手獵獲了數頭猛獸,還教謝先生學會了獵鹿。
平日裡都是謝先生教他,這回卻是顛倒了過來。看先生拿着獵弓手足無措的樣子,正德皇帝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在狩獵這一段短暫的時間裡,他們不再是君臣,放下了所有的面具,盡情做到本真。這對於一位君王和閣臣來說實屬不易。
唐代有立秋之日祭祀五帝的習俗,但到了宋代這個習俗便消失了,大明亦然。
正德皇帝最怕麻煩,自然樂得如此。
對於他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秋狩之後皇帝陛下便毫不猶豫的躲進了西華門外的豹房,將滿朝政務丟給了內閣三位大學士。
君王怠政,內閣扛鼎,一切照舊。
內閣之中,謝次輔告假養病,唯有李首輔和小閣老二人值侯。
這日謝慎將一紙書信遞到首輔大人面前,和聲道:“西涯公且看看,守仁兄在華亭推行新政,現在看來是卓有成效啊。”
李東陽接過書信掠掃了一遍微微頜首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德輝兄有子如此,此生無憾矣。”
謝慎聞言不禁啞然失笑。旁人都是子憑父貴,這王家倒好,眼看着要父憑子貴了。
以後人家提起王華,難道要說這是那王欽差的老父不成?
“蘇鬆縉紳自成一脈,打掉了松江,再動蘇州的壓力便小了許多。”
既然要改賦稅,就肯定要動天下賦稅最重的南直隸。而動南直隸首先就要動蘇鬆。
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嗯,西涯公說的不錯,現在看來這些縉紳也不過是些外強中乾之輩。他們脖子再硬也沒有刀把硬。真要是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一個個就都成縮頭烏龜了。”
李東陽捋了捋鬍鬚道:“四明你這描述倒也是有趣。”
謝慎暗爽不已:“西涯公,如此看來是該向陛下進奏,在南直隸推廣新政了。”
李東陽卻是面露苦色道:“這個還不急吧。松江府的新政只推行了一半,商稅改制的效果還沒有看出來。還是等等看吧。”
謝慎雖然無奈但也知道以李東陽老成持重的性子是不太可能直接同意在南直隸推行新政的。只有用結果打動他,才能讓這位老首輔向陛下上書。
眼下李東陽是謝慎最重要的政治盟友,也是謝慎政治理想的倚仗,絕不能失去。
“老大人說的是,那便等等看。”
謝慎輕聲道:“聽聞陛下最近迷上了下棋,這倒也是件好事。”
李東陽點了點頭道:“下棋利於養性,陛下身份尊貴,能夠靜下心來自然是好的。”
其實李東陽想說的是有一樣東西能拴住天子,他就不會整日想着往外跑了。但這不是臣子該說的話,故而到了嘴邊便又換成了另外一套說辭。
“四明啊,你這年歲本該是隨性些的,卻整日拘束在這內閣值房中,倒是苦了你了。不如過幾日你便休息一番,好在於喬也要回來了,你稍休息段時間也不礙事的。”
明朝的休沐制度決定了假期分佈十分不均。過年前後休沐日十分充足,但在平日就顯得捉襟見肘。
不過這對於謝慎這個級別是官員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
只要他想休沐,只需要向首輔李東陽說一聲。除非是要告長假,不然連天子都不需要驚動。
這就是所謂的特權吧。
不過謝慎卻是從沒有享用過這特權。原因倒也簡單,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兩個老爺子忙着票擬奏疏,而自己樂得逍遙。
這也是責任心的體現。
既然身居要位就不能尸位素餐,不然和那些混日子的老油條有什麼分別?
自從謝遷告假之後,謝慎更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一連兩個月他恨不得搬到值房去住,每日票擬的奏疏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份。
但人畢竟不是鐵打的,雖然他年輕,但仍然感覺到疲憊不堪。如今謝遷要回來坐班,謝慎終於可以休息一陣了。
再推辭那就是矯情了。
謝慎笑了笑道:“那便多謝西涯公了。”
“這西山的風景極佳,四明倒也不需走遠,去那邊散散心也好。”
人不是機器,長時間繃着高強度工作總會有情緒崩潰的一刻。
謝慎此刻需要的不是遠行,而是獨處一段時間,徹底的放空自己。
李東陽說的不錯,西山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恰巧去歲在西山山麓買了一套宅子作爲別院,我可還從來沒去住過,此番正好一個人去住上十日半月。”
“趁着老夫還能動,四明你且好好休息着。若是哪日老夫不能動了,那千鈞重擔可就要壓在四明你一人肩上了。”
李東陽和謝遷是同一年入的內閣,如果沒有意外將來致仕也就是前後腳。故而李東陽這麼說,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事實上,謝慎自打進入內閣就一直被當做首輔培養。以至於早他入閣的焦芳完全就是陪襯,這纔對謝慎生出怨恨做出火燒文淵閣嫁禍於人的事情。
不過那都是往事了。
“西涯公別這麼說,您老人家身子康健着呢,最少還能幫陛下分理政務十幾二年。”
“哈哈,那老夫豈不是成老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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