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轉眼到了十二月初,一場初雪紛紛揚揚落下,使開封府變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這天上午,一隊宋軍騎兵出現在任丘縣北面的黃河邊,或許是進入冬天的緣故,難逃的河北民衆已經明顯減少,已經連續半個月,每天南逃的河北民衆都不足百人,很多賑粥棚都已取消,只剩下官府的賑粥棚和極少數民間的粥棚。
寶妍齋的粥棚還在黃河邊的白馬渡口,李大器耗費了兩萬貫錢先後在湯陰、黃河南北渡口以及京城設立了五座粥棚,黃河南面的這座粥棚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大的一座粥棚,由寶妍齋的一名小管事負責,又招募十人每天煮粥、發粥。
此時大棚內只排了短短一隊逃民,大約只有五六十人,雖然人數不多,但粥棚裡的人依舊很忙碌,小管事張傑前後維持隊伍秩序。
“今天有好東西,粥管飽,每人還有兩個肉包子,但我有言在先,包子只能領一次,粥隨便喝!”張傑聲音很高,特地說給某幾個人聽,這幫傢伙已經重複排隊三次了,不就是衝着肉包子去的嗎?
衆人笑了起來,一名中年男子道:“掌櫃別吝嗇了,這麼冷的天,多給幾個肉包子吧!”
“不行!每人只有兩個,想吃肉包子自己去前面任丘縣買,賈家樓大肉包,十文錢一個,比我們這個包子好吃多了。”
“怎麼漲價了?”
有人怪叫一聲道:“去年才六文錢一個,怎麼今年就漲到十文錢了。”
“現在銀貴錢賤,家家戶戶都把存錢拿出來換銀子,市場上銅錢比從前多了幾倍,當然物價要跟着上漲,十文錢一個的包子已經是良心價了。”
張傑一句話說完,粥棚又是一陣熱烈的議論,逃民們則說着各自縣裡的物價。
這時,有夥計喊道:“張管事,那邊來了一隊官兵!”
衆人回頭望去,只見東面雪地裡走來一隊騎兵,約二十餘人,正向他們粥棚方向走來。
這隊騎兵的爲首之人正是李延慶和李綱,李延慶和李綱是前來探查黃河結冰情況,形勢正如他們所料,黃河已經完全冰凍了,直接可以騎馬奔過黃河,這讓李綱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們已得到情報,金國狼主還在燕山府,金國已經集結了二十萬大軍,現在黃河結冰,意味着危險已越來越近了。
李延慶卻比較坦然,這兩個月該做的事情他都已經做了,如果金兵大舉南下,他們也不至於措手不及,雖然目前守城的三萬鄉兵依舊十分懶散,沒有任何訓練,但李延慶並不指望廂軍能守住京城,要想守住京城,還得靠兩萬京兆軍和三萬新北軍。
“李侍郎,那邊是寶妍齋的賑粥棚,不如去坐坐吧!喝幾碗熱粥暖暖身子。”李延慶用馬鞭指着兩百步外的粥棚笑道。
李綱點點頭,衆人便催馬向粥棚而去,很快,一行人抵達粥棚前,管事張傑迎了出來,他一眼認出了李延慶,不由又驚又喜,“啊!是少東主。”
“小人張傑,是粥棚管事,參見少東主!”張傑連忙向李延慶施禮。
李延慶笑着點點頭,“擺幾張桌凳,我們坐下歇會兒。”
張傑連忙安排夥計拜訪桌子長凳,又讓人取碗盛粥,李延慶和衆人將馬匹拴在大棚外,一羣士兵這才走進大棚,各找地方坐下。
李延慶和李綱在一張小桌前對面坐下,張傑端了一盤包子上來,“少東主先吃幾個包子,正在燙酒,等會兒還有兩個滷菜。”
“這裡居然還有酒喝?”李延慶驚訝問道。
“這個.....附近村子裡弄的,喝着取暖,天不是很冷嗎?”
張傑說得很含糊,但他一臉尷尬,李延慶立刻明白了,不過他只是笑了笑,沒有深究。
張傑卻有點撐不住,他知道少東主一定明白了,自己若不說清楚,揭開這件事,以後會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得紅着臉,吞吞吐吐解釋道:“並不是所有的南逃民衆都是窮人,不少是大戶人家,他們可吃不慣賑濟的稀粥,要喝幾杯,再吃點小菜,願意花錢,可這附近又沒有酒館茶樓,所以小人......”
“所以你就給他們提供方便,順便賺點小錢對吧!”李延慶笑着接口道。
“正是!但我絕對沒有黑心,只賺三成的小利。”張傑又連忙解釋道。
李延慶啞然失笑,賺三成還叫小利,估計是和寶妍齋的胭脂香水相比吧!他擺了擺手,“那就把所有酒菜都端出來,我們都等着呢!”
“小人這就去!”
張傑慌慌張張跑去準備酒菜了,李延慶這才笑了笑對李綱道:“商人本色,有利可圖當然不會放過。”
但這話他卻沒有得到迴應,李延慶微微一怔,他這才發現對面的李侍郎根本沒有聽自己說話,不知在想什麼,完全走神了。
“延慶,我覺得這事不妙!”
李綱忽然回過神,肅然對李延慶道:“絕不能讓姚平仲的三萬廂軍守城,那些廂軍根本沒有怎麼訓練,也沒有實戰經驗,一旦金人殺來他們恐怕就會崩掉了,我們必須把守城權拿回來。”
其實李綱真正擔心的是童貫,姚平仲還稍好一點,畢竟是西軍出身,只是他已經被童貫架空了,童貫是出了名的敗軍之將,這幾年屢屢大敗,大宋一半的軍隊都喪送在他手上,若讓童貫主持城防大權,恐怕東京城半天就被金兵攻破了。
這兩個月李綱一直在想這件事,軍議堂始終沒有得到軍權,令他心中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直到今天親眼看見黃河已凍結得結結實實,李綱終於有了一種朝不保夕的緊迫感,他一定要把城防大權奪過來。
這時,張傑端來了酒菜,李延慶提起酒壺給李綱斟滿一杯酒,又給自己的酒杯滿上,這纔不慌不忙道:“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放在心上,童貫得到三萬廂軍的指揮權不假,但也只是現在的城防權,一旦戰爭爆發,城防權就會易手了,相信童貫也像燙手火炭一樣迅速把它扔掉。”
“未必啊!”李綱搖搖頭,“童貫那人把權力看得太重,要他放棄三萬廂軍的軍權,他怎麼捨得?”
李延慶微微笑道:“到時就由不得他了。”
“這話怎麼說?”李綱頓時有了興趣,他聽出李延慶話中有話。
“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你也能想到。”
李延慶淡淡一笑,“只是把半年前差點要發生的事情又重新發生一次罷了。”
李綱愣了半響,這才小心翼翼道:“不會是官家要南下過冬吧!”
李延慶點了點頭,李綱眉頭一皺,“可是......聽說杭州的行宮還遠遠沒有修好,官家怎麼南下?”
李延慶還是搖了搖頭,“如果金兵殺過黃河,他不走也得走了。”
李延慶知道金兵殺來時,趙佶一定會退位南逃,這不是歷史是否改變的問題,而是趙佶的本性決定,他不想承擔大宋可能會亡國的歷史罪責,所以他才退位讓兒子來替他承擔,否則以趙佶的戀棧,他怎麼可能在盛年時捨得把皇位讓出來。
李綱明白李延慶的意思了,一旦官家南下,童貫絕不會留在京中被收拾,他一定會跟隨官家南下,那時城防大權又自然回到了軍議堂手中。
李綱輕輕嘆了口氣,“但願如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