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道:“捨不得家鄉當然是最重要的原因,故土難離嘛!不過還有些原因也不容迴避,朝廷免我們五年的稅賦,南方卻不免,當然還是回家合算,我家裡好歹還有五十畝地呢?”
旁邊呂頤浩問道:“老丈在鄂州以何爲生?”
“當然是種糧,我也只會做這件事。”
“那老丈爲什麼不等種冬小麥時再過來,南方秋水稻應該還沒有收穫吧!”
老者呵呵一笑:“所以我兒子一家還在鄂州,等秋收以後再回來,我回來是要種肥,土地荒了幾年,不能馬上種糧,我準備先種一茬豆,秋收後肥力如果恢復好,那就直接種冬小麥,如果還不行,只能再繼續種豆,明年夏天種水稻。”
李延慶點點頭,不愧是老農,考慮得非常現實,他沉吟一下問道:“老丈覺得朝廷在移民方面哪些方面還需要改進呢?”
老者有點爲難,半晌道:“如果我說了,殿下別生氣。”
李延慶笑了起來,“我不會生氣,老丈只管說實話。”
老者這才道:“我覺得朝廷鼓勵百姓們回家,但在細節上考慮得不周到。”
“比如呢?能否舉兩個例子。”
“比如大家意見最大的兩件事,我們怎麼回來?逃過去時,大家幾乎都空着手跑去南方,可這兩年家家戶戶都置辦了傢俱,一些生活物品,如果丟掉太可惜,如果僱車船又太貴,大家負擔不起,朝廷能不能定期派船隻幫忙運輸願意回鄉的百姓,相信很多人都是因爲這個困難而無法回家。”
李延慶欣然道:“說得很好,是朝廷考慮不周,我回去就解決,老丈再說第二個例子。”
“第二件事其實也是很現實,我們回鄉後都要面臨復墾堆肥,至少一個季無法種植莊稼,那這段時間大家該怎麼度過?沒有糧食也沒有錢,這將近一年的青黃不接,大家都熬不過的,這也是大家的一個顧慮,朝廷不能只免稅就不管了,還應該幫助大家度過這段困難時期。”
李延慶也贊同,說得太對了,這些細節確實是坐在朝房裡的官員想不到的,應該去底層多走走,才能知道他們難處在哪裡?
這時,呂頤浩沉吟一下道:“關於幫助大家渡過青黃不接期,微臣倒有個想法。”
“你說說看!”
“微臣覺得可以用以工代賑的辦法來解決,比如興修水利、疏通漕河、修補官道等等,他們通過爲官府做事獲得報酬,從而渡過這一年的空白期,官府還可以提供種子耕牛幫助他們解決耕種問題,這是第一,其次是成立互助組,比如十戶人家一組,大家一起幫忙建房,一起耕地,人多力量大,很多一戶人家難以解決的困難,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老者一拍大腿,“成立互助組這個辦法好,一家人修房子,一個月也完不成,十家人一起動手,兩三天就修好了,以工代賑我也支持,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去修水利官道掙錢,最後水利官道修好了,得益還是自己。”
李延慶點點頭,對呂頤浩道:“你可以用陳州爲例子寫一份詳細報告交給知政堂,知政堂討論後就可以通過施行。”
“微臣今天回去就寫!”
李延慶起身離去了,呂頤浩又陪李延慶視察了項城縣,李延慶這才轉道前往蔡州視察。
此時,宋軍攻克燕山府的消息傳到了臨安,使臨安再度變成了沸騰的海洋。
而金國使者蕭仲恭也在此時抵達臨安,要求和宋朝談判,達成停戰協議。
李延慶也提前結束視察返回了臨安,他令高深爲宋朝代表和蕭仲恭進行停戰談判。
監國府官房內,李延慶正在聽取高深的談判彙報,初次談判已經結束,雙方都沒有拿出底牌,不過一些端倪已經露出了來。
“金國已明確要求停戰一年,微臣覺得這是金國需要用一年的時間準備再次南侵大宋,如果他們真有誠意長期停戰,那就應該簽訂盟約,而不是臨時性的停戰協議。”
李延慶笑了笑,他並不認爲金國還想入侵大宋,根據最新情報,金國連撫卹金都支付不出來,財政極爲困難,它拿什麼支持戰爭。
他們提出停戰協議,只是他們知道,宋軍這個時候不會滿足於停戰了,與其付出重大代價簽署盟約,還不如以最小的代價停戰。
李延慶沉思一下道:“停戰一年也是我們的本意,這個問題不大,關鍵是雙方的停戰條件,現在金國求我們停戰,那他們就得拿出誠意來。”
“殿下需要什麼誠意?”
“我要求他們將所有擄掠的宋民都放回來,如果他們不肯,那麼這個停戰協議不籤也罷!”
“就怕他們拿幾千人敷衍我們。”
“無妨,這就爲我們隨時撕毀停戰協議留下把柄。”
高深連連點頭,“微臣明白了,明天微臣再繼續和他們談,另外,今天還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麼事?”
高深取出一張紙條,遞給李延慶,“這是蕭仲恭的一名手下悄悄塞給我,約我今晚酉時正在時樓牡丹房見面。”
李延慶笑道:“說得我都有興趣了,不如我們一起去聽一聽,對方有什麼私下的消息?”
..........
酉時正也就是晚上六點整,李延慶穿了一件普通的紫衫,和高深一起乘坐馬車來到了時樓,他們從後面的貴賓通道直接進了三樓的牡丹房。
李延慶跟隨高深進了房間,只見房間裡坐着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看他外貌不太像女真人或者契丹人,倒略微有點像漢人。
此人見高深進來,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卑職參見高相公!”
“你是......”
高深知道他是金國談判隨從,卻不知道他的名字,男子連忙道:“下官是談判隨使王森,高麗人!”
高深和李延慶迅速交換一個眼色,原來此人是高麗人,難怪看起來不像女真人,李延慶似乎想到了什麼,他不露聲色給高深使個眼色,高深會意,笑道:“我們坐下慢慢說吧!”
高麗人王森又看了一眼李延慶,高深笑道:“這位是我的心腹幕僚,無妨!”
“好!兩位請坐。”
王森請高深和李延慶坐下,高深微微笑道:“王使君漢語不錯嘛!”
“高麗上層幾乎都使用漢語,我們王族更是要從小就學習。”
“原來閣下是高麗王族,失敬了。”高深拱拱手。
李延慶當然知道現在的高麗是王建創立的王氏高麗,不過高麗國內局勢混亂,權力鬥爭激烈,恐怕這個王森是另有所圖。
想到這,李延慶眉毛一挑道:“高麗一向是大宋的藩臣,爲何助紂爲虐,幫助女真人入侵大宋?”
王森臉上露出一絲羞愧,嘆了口氣道:“如果是王氏當政,高麗絕不會出一兵一卒,現在王氏已成爲傀儡,慶源李氏把握高麗軍政大權已有幾十年,現在的朝鮮國公李資謙更是權勢滔天,在高麗一手遮天,派兵協助金國就是他的決定。”
李延慶心中冷笑不語,這個王森說得很動聽,高麗早就首鼠兩端,在阿骨打建立金國後,高麗立刻和金國結成兄弟之國,還趁遼國自顧不暇之機,把疆域擴張到了鴨綠江,這難道也是慶源李氏的責任?
現在輕飄飄一句,責任在慶源李氏,就把高麗出兵宋朝的責任推卸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李延慶沒有說話,繼續聽王森今天的目的。
王森嘆口氣又道:“前年天子準備發動政變,剷除李資謙及其親家拓俊京,結果慘重失敗,皇宮也被焚燬,天子遭到軟禁,高麗王朝已岌岌可危,聽說宋軍從海路進攻河北,我們天子懇請宋軍出兵高麗,剷除罪惡之源,重建大宋和高麗的良好藩臣關係。”
李延慶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他按耐住情緒波動,喝了口茶道:“使君說是受高麗天子所託,有什麼依據?”
王森從懷中取出一份密詔,放在桌上推了過去,“這是天子詔書,我夾在內衣中帶出來,請二位過目。”
高深打開詔書,果然是一份手書詔書,懇求大宋出兵,剷除權宦慶源李氏,幫助高麗王氏復國,下面有高麗寶璽,另外還有高麗王的簽名,一個龍飛鳳舞的‘王楷’二字,這就是高麗王的名字了。
高深問李延慶道:“先生覺得如何?”
表面上是在徵詢幕僚的意見,實際上就是在詢問李延慶的態度,李延慶微微點點頭道:“我覺得可行!”
高深收起詔書笑道:“這件事需要知政堂商議,但我估計通過的可能性較大,有消息,我就會立刻通知王使君。”
王森大喜,再三表示感謝。
實際上,李延慶‘我覺得可行’這五個字說出來,就已經是一錘定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