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凌晨,土木堡西門外的韃靼軍大營中,身爲與明軍統帥沈溪商談換戰俘使節的達延可汗王妃阿武祿已經休息。
經過之前一番鬧騰以及慘敗,阿武祿非常清楚自己現在不能多過多幹涉軍隊的指揮,不然就算沒有戰敗,只是被沈溪派兵襲擾導致損兵折將,作爲發號施令的人都會承擔責任。
有了失敗的經驗教訓,阿武祿認爲自己沒有能力跟沈溪進行對抗,就算她自詡有幾分聰明才智,但在沈溪天馬行空的作戰策略面前,她發現自己疲於應付,進退失據,所以乾脆就置之不理。
阿武祿是被外面紛亂的腳步聲給吵醒的,營帳外一片混亂,當她醒來坐起身子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沈溪終於忍不住要趁夜突圍。
與之前的惶恐不同,這次阿武祿心中隱約有些興奮,因爲她知道,沈溪留守城中實在難以攻進去,但沈溪帶兵殺出來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昭使,明人的援軍殺來了!”阿武祿才整理好戎裝出了寢帳,就聽到個讓她腦袋瞬間感覺炸開的消息。
“明人的援軍,什麼援軍?不是說明人一直沒有動靜嗎?”
阿武祿覺得非常的氣憤,之前沒得到任何明朝兵馬向土木堡進發的消息,而臨睡前最後一次戰報還風平浪靜,短短兩三個時辰,明人卻有一路援軍殺到土木堡城下,實在讓人無語。
阿武祿喝斥一句,忽然想起什麼:“這或許是明人的奸計,其實並沒有什麼援軍抵達,只是土木堡內的明軍故意引發混亂,準備實施突圍!”
前來報訊的千戶道:“昭使說的不對,我們確實與明人的援軍遭遇。兩天前不是有軍報傳來,說有一支數目不詳的軍隊開進東南方的懷來衛城了嗎?不過當時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眼下在土木堡東面出現的應該就是那支部隊。”
“明人的援軍具體數量不詳,但似有數千到上萬人馬不等,其中多爲步兵,如今正與我巡邏隊發生激戰,不過城內暫且無動向!”
“城內暫無動向,城內暫無動向……”阿武祿琢磨了許久,忽然厲聲喝道,“不對,務必嚴防沈溪帶兵突圍!”
歷來用兵,“裡應外合”是一種很好的戰術,在不明包圍圈內和外面人馬情況的時候,因腹背受敵,對於遭到夾擊一方的官兵的心理,具有毀滅性的打擊效果,很容易令其在戰事初期就陷入潰敗。
阿武祿的軍令,並不是這支韃靼軍中的最高指令,阿武祿雖然是達延汗的妃子,但她並無直接調動兵馬的權限,尤其是在這種幾乎失控的戰場上,韃靼騎兵可不是她一個弱質女流能調度的。
阿武祿上了馬,想繞道到土木堡東面去看看,突然看到遠處天空中升起一道火紅的煙火,好似是從土木堡城東四五里地升起,就算她不明白這煙火蘊含的具體含義,但也清楚這是明人聯絡的一種手段。
……
……
土木堡外,烽煙處處。
沈溪發出攻擊命令的同時,城外各處點燃不少柴火堆,以至於土木堡外東西南北到處都是火光,令韃靼人陷入一種明軍將分散突圍的錯覺。
韃靼人擅長打遭遇戰,對於攻城也有一定心得,唯獨對於防守沒多少經驗,因爲草原人天生崇尚進攻而不是防守。
當明人援軍抵達時,韃靼人本能是迎擊,但隨即發現土木堡城外各處都是火光,韃靼人自然而然地整頓兵馬,守住各個方向……他們從未有過被迫防守的經歷,而他們所得軍令卻是駐守土木堡外、防止明朝兵馬突圍。
現在明人援軍到來,只要城內沈溪兵馬未主動突圍,只需將外面的明人援軍放進城中便可……即便是土木堡中的明人選擇突圍,韃靼騎兵只要自身建制不亂,有着充裕的時間發起追擊,騎兵的機動性和強大沖擊力根本就不是步兵能夠比擬,完全可以將沈溪所部在半途截殺。
因此,此時韃靼人反倒希望沈溪選擇突圍這條路。
明人援軍數量不多,大概只有兩三千人馬,而且以步兵居多,戰鬥力根本就無法與韃靼騎兵抗衡。
沈溪在升空的焰火炸開大地一片亮堂的瞬間,略微觀察援軍的數量後,頓時有種無語問蒼天的無助感……看來就算對他推崇備至的隆慶衛指揮使李頻,也未敢把所有賭注押到他的身上。
沈溪此刻正在土木堡城東四里一個用渣土堆砌的四五米高臺上,身後城內兵馬已經順着坑道傾巢而出,士兵們想的是保命要緊,除了帶上隨身財物和兵器外,其餘大多數東西都被拋棄了。
官兵們輕裝上陣,出城時已經做好死戰的準備,可當他們衝出坑道發現城外一片漆黑,連方向都分辨不清,戰鬥意志也就沒最初那麼強烈了。
“衝啊!”
士兵們從戰壕裡一涌而出,零散地喊着號子,想趁着夜色掩護成功突圍。
而外圍的明軍援軍在進入土木堡十里左右時,赫然發現之前已經撤開的韃靼騎兵,再次包抄過來,從外圍斷了他們的後路,自然地形成了新的包圍圈,使得明軍援軍也只有前往土木堡一途,否則就得跟韃靼人在城外十多裡這片沒有防禦工事的曠野展開野戰。
此時土木堡外韃靼兵馬足足有一萬多騎,在野戰這一大前提下,同等數量的步兵根本不可能打得贏騎兵,更何況沈溪所部加上援軍數量還不及韃靼人。
胡嵩躍、劉序和朱烈在率領部隊衝出戰壕,跨越兩三裡的開闊地後,赫然發現無法再往前衝鋒了。
遠處馬背上韃靼人打着的火把連成一體,如同一片火的海洋,官兵們情不自禁放緩腳步,面面相覷,膽怯與畏懼在很短時間內便在心中佔據上風。
“啪——”
就在這個時候,藍色撤兵的煙火躥到半空中炸開,這是沈溪根據當前情況及時下達的命令……今晚大費周章,土木堡內兵馬傾巢而出,但最後的結果卻又是無功而返,實在讓人憋屈。
“撤兵!撤兵!沒看到煙火的指示麼?沈大人這是改變戰術了,韃靼人的反應非常及時,外圍來援的兵馬暫時別管了,我們回城便可!”
胡嵩躍作爲軍中僅有的三名把總之一,在主帥不在的情況下,儼然成爲副帥,下令撤兵的同時,就地組織防禦。但這會兒大明官兵非常的混亂,士兵們在撤退時最害怕的莫過於韃靼人趁機攻城。
好在韃靼人沒有動,而是以威懾爲主。
等士兵們撤回土木堡後,發現後面跟過來的並非韃靼人馬,而是自家援軍,只是援軍數量大大少於將士們預期,從城頭看下去,首先火把數量就不是很多,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大多數不是騎兵,多爲兩條腿跑路的,陣型鬆散。
“他孃的……”
沈溪回來的時候,被急於撤退的自己人撞倒在地,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啃了滿嘴泥,進城後上了城頭,嘴上兀自罵個不停。
胡嵩躍這頭還沒整頓好回城的兵馬,完全不知道城外是個什麼情況。
而土木堡內官兵們也是亂成一團,因爲黑燈瞎火,將士們之前以爲要突圍,東西扔得到處都是,使得營地以及周邊的街巷留下一地狼藉。
而城裡城外燃燒的篝火由於沒人添加柴禾,燃燒大半個時辰後,此時已經陸續熄滅,使得四下裡黑漆漆一片,回到營地都沒那種到自己地盤的安全感。
“沈大人,不是說有援軍嗎?”
胡嵩躍見沈溪上了城頭,緊忙騎馬從馬道上了城牆,來到沈溪身邊後翻身下馬,着緊地問道。
沈溪指了指城外,呶呶嘴道:“那不是嗎?”
黑燈瞎火的,胡嵩躍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感覺城外到來的不像是援軍,反而更似一羣避難的百姓,因爲這些人實在太狼狽了。
跑在前面的援軍,這會兒已經能看清楚裝束,沒有甲冑先就不說了,配備的武器居然不是長矛和盾牌,而是刀劍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這邊關打仗就從來沒聽說拿刀劍當作主要兵器的……戰場上講究一寸長一寸強,韃靼人擅長馬背上用彎刀,但明人就只能靠長兵器來獲得先機,否則跟韃靼人更沒得打。
而且援軍沒有像樣的建制,行軍時異常凌亂,一點兒章法都沒有,就好像逃難的難民,很多援軍士兵搞不清楚方向,結果結結實實地摔進戰壕。那戰壕深的地方接近兩丈,進去後想出來可不容易,不知道里面的佈局,根本就出不來,甚至有部分戰壕壓根兒就沒設計出口,本來就是作爲陷阱使用的。
胡嵩躍苦着臉問道:“沈大人,這就是援軍?”
即便三軍上下已將沈溪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覺得只有沈溪才能帶着他們逃出虎口,但在見到眼前的援軍後,還是免不了一陣氣餒,因爲這些來援的軍人實在不夠看,怎麼都像是一羣烏合之衆。
沈溪道:“這會兒還管援軍是什麼樣子,先把人馬接進城來……如今全軍的建制已經混亂,千萬不要讓韃靼兵馬覺得有機可趁!胡將軍,你帶上火銃兵,去城外接應,務必在半個時辰內將所有兵馬迎進土木堡!如果韃靼人進攻,你就毫不留情用火銃招待他們!”
“大人……”
胡嵩躍原本想抗議,最後還是無奈領命,“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