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素以荒唐怪誕而聞名於世。
在宮市賜見大臣,也算開創歷史先河,當沈溪、劉瑾、張彩、曹元、楊一清、魏彬、張永、仇鉞、王陵之等人到朱厚照跟前時,周圍全都是圍觀的太監和宮女。
“參見陛下。”
由劉瑾帶頭,所有人面向皇帝行禮。
劉瑾下跪,魏彬和張永也都下跪,仇鉞和王陵之作爲武將單膝下跪,沈溪、楊一清、張彩和曹元等文臣則只需拱手行禮便可。
“參見陛下!”周圍的太監和宮女不明就裡,見眼前幾位貴人都下跪了,只能跟着下跪。
朱厚照伸出手來,笑着說道:“免禮,今日不必太過拘謹,就把這裡當成市井便可,朕今日與民同樂。”
劉瑾在曹元相扶下站起身來,奉承道:“陛下真乃聖君明主,體貼民生疾苦,與民同樂,理應受萬民仰慕……老奴代天下萬民叩謝天恩。”
說完,劉瑾再次跪下來磕頭,顯得非常恭敬。
受劉瑾感染,在場大多數人都跪了下來,連張彩和曹元也都下跪,唯獨沈溪和楊一清沒有隨大流,在二人看來,眼前這一幕就跟場阿諛諂媚的鬧劇一般。
“免禮免禮,朕都說免禮了。”
朱厚照雖然催促衆人起來,但臉上的笑容顯而易見。
可見平時這位皇帝對於這種恭維話沒什麼免疫力,等衆人起身後,朱厚照目光落到沈溪身上,點頭道:“沈尚書,好些日子沒見,上次見面……朕都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
劉瑾往沈溪身上瞄了一眼,臉上依然掛着自得的笑容。
沈溪心想:“你這作皇帝的也是記性不好,上次見面正是在朝堂上,我站出來彈劾劉瑾,你迴護有加,最後的結果就是我被髮配到宣府……年紀輕輕就老眼昏花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沈溪正色道:“微臣往西北大半年,除安穩地方軍務外,再就是領兵平息叛亂,但在微臣率軍抵達寧夏鎮前,叛亂已被平息,此戰功勞應爲楊中丞和地方軍將所有……”
毫無徵兆和來由,沈溪一上來就奏報軍功,而且言明首功跟自己無關,如此一來不但朱厚照沒料到,連劉瑾都很意外,劉瑾從來都是拿自己那套去揣度別人,心說:“沈之厚居然如此豁達,輕輕鬆鬆便把首功讓出去了?如果他要爭取的話,怕是沒人能跟他競爭。”
朱厚照臉色稍微有些尷尬:“沈尚書,關於軍功之事,到宴席上再說,先陪朕在宮市走一走,感受一下不一樣的市井之樂。”
“對,對!”
張苑躥出來,眉飛色舞地道,“陛下爲今日賜宴,已準備多時了。”
他不站出來還好,這一賣力表現立即遭致很多白眼,尤其是劉瑾,皺着眉頭想:“這狗東西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打發他去做事了麼?”
朱厚照一擺手:“沈尚書,諸位愛卿,請吧?”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正德皇帝把沈溪擺到了最前面,但其實在場文官中地位最高的乃是吏部尚書張彩,但張彩對自己的分量掂量得很清楚,知道朱厚照對自己沒多少欣賞,不敢跳出來爭奪什麼。
“請。”沈溪做出請的手勢。
朱厚照看了在場幾位,突然有些好奇:“對了,怎沒見謝閣老和焦大學士他們?今日賜宴沒請嗎?”
劉瑾立即想起朱厚照派出去發請柬那些人,多數被他攔了下來,趕緊解釋:“剛得到消息,謝閣老等人說正在病中,今日不便赴宴。”
“怎麼會同時生病?”
朱厚照不由皺眉,似乎又在琢磨劉瑾說話是真是假。
劉瑾生怕朱厚照懷疑自己,再次出言爲自己辯解:“或許是諸位大人覺得不適合出席這種場合,便稱病不來吧。”
朱厚照正在興頭上,加上劉瑾剛纔對他的阿諛奉承很得他欣賞,也就沒有過多懷疑是劉瑾從中作梗,再被劉瑾如此一挑撥,馬上想到那些文臣滿肚子的意見,也就覺得劉瑾說的可能是事實。
劉瑾見朱厚照仍舊愁眉不展,當即看着沈溪,挑釁地問道:“沈大人,您說是否如此?”他有心試探沈溪是否會跟他作對,眼神裡滿是殺氣。
沈溪不冷不熱地笑了笑,回道:“在下剛回京師,朝中之人一概未見,怎知京師內這許多官員的私事?劉公公問錯人了吧!”
雖然這回答稍顯敷衍,但好歹沈溪沒有揭穿劉瑾的謊言。
劉瑾臉色先是一沉,隨即冷笑一聲,再用媚笑望向朱厚照。
朱厚照擺擺手:“不來也罷,今日是宴請功臣,有諸位來朕就很高興了……諸位卿家,請吧!”
……
……
朱厚照走在前面,引領大家閒逛,很快宮市便恢復以往熱鬧喧囂的場面。
不過這跟朱厚照最初來宮市時氛圍有很大不同,主要原因在於在場的太監和宮女都知道皇帝和大臣們就在身邊,戰戰兢兢,根本放不開手腳,一切都好像是在演戲,失去了真正市井的味道。
即便如此,朱厚照也饒有興致,不斷給與宴諸位介紹宮市各建築的用途和妙處。
在場除了沈溪外,基本都在恭維朱厚照,尤其是劉瑾,從始至終奉承話都沒斷過,好像要防止沈溪和楊一清出來插話。
“沈先生,你覺得朕的宮市如何?”
朱厚照發現沈溪不怎麼說話,注意力逐漸放到了這位深得他賞識的前東宮講官身上,更願意得到在他看來學究天人的沈溪的認同……在場這些人中,有着朱厚照先生身份的人只有沈溪一人。
年歲小,但出身和資歷實在太過顯赫,這也是劉瑾忌憚沈溪的最根本原因。
沈溪語氣淡漠:“集市非集市,宮廷非宮廷,陛下若真要與民同樂,爲何不深入民間,而非要留在宮中?”
這話基本秉承文官直諫那一套,在朱厚照聽來很不中聽,不過這話仔細想想其實無從反駁……你既然標榜要與民同樂,那就應該去真正的民間,現在在宮裡憑空創造出一個假的市場來,說白了這只是滿足你的特殊癖好罷了,跟與民同樂拉不上半點關係。
劉瑾終於抓住機會,諷刺道:“沈大人,您這話說得可就不中聽了……陛下正是要體查民生疾苦,纔在宮裡創造如此場景,感同身受……以陛下尊貴的身份,怎可輕易出宮?若被歹人襲擊當如何?”
朱厚照沒有說話,間接贊同劉瑾的說法。
沈溪微微拱手,沒再繼續說下去。
如此一來等於說沈溪自討沒趣,劉瑾顯得很得意:“這小子還是這般不識相……看來他已經憋得很久,若非我提前派人將他府宅圍住,以其家人安危進行威脅,這小子一定會在陛下面前彈劾我,安化王謀逆所打旗號也會被他拿出來作爲攻擊的佐證。”
朱厚照本來大好的心情,因沈溪的勸諫而消失不見,他環視一圈,忽然不想繼續在這虛假的市場內徘徊,因爲他也發現,這市場裡的人根本沒有一個是在正常交易的,那些太監、宮女扮演的商家和顧客,面帶懼色,戰戰兢兢,哪裡有一絲一毫市井小民的影子?
宮市原本的喧囂熱鬧,蕩然無存,好似所有一切都是逢場作戲,朱厚照一時間難免有些意興索然。
“算了,入席吧!”朱厚照皺着眉頭吩咐。
劉瑾趕緊勸諫:“陛下爲何不多留一會兒?這市場多有趣?火樹銀花不夜天……老奴還想給自己買點東西回去……”
劉瑾可不想輕易讓朱厚照離開,既然沈溪對宮市有意見,他當然希望沈溪能犯顏多提一些,這樣君臣間的矛盾就會更加激烈。
“想買自己留在這兒買吧,朕覺得累了,要進去歇息!”朱厚照好似把怒火發泄到劉瑾身上,氣沖沖地喝斥道。
劉瑾心想,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沈之厚得罪你,你去跟沈之厚較勁去,怎麼到最後卻變成我錯了一樣?
但見朱厚照氣勢洶洶往酒肆而去,劉瑾只能收拾心情趕緊跟上去,生怕沈溪趁機跟朱厚照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