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長梯搭上城牆,漢家兒郎右手握刀,左手扶住梯身,憤吼着朝向城頭攀去。
此時此刻,城樓上的弓箭弩矢已經不再具備威脅。
然則守城,從來都不只有箭弩這一種手段。
當漢軍士卒攀爬至城半腰時,忽然聽見上方有沉悶的滾滾之聲傳來,他們還未來得及擡頭細看,便覺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後仰開,急墜而下。
城頭上的鮮卑人搬起粗大的木段和石塊,不斷狠狠地往下砸去。
衝在最前頭的人往往被砸得頭破血流,甚至於腦漿崩裂。
縱使如此,後方的士卒依舊不曾退縮,奮力前爬。
小半柱香的功夫過去了,虎澤關的城腳已經佈滿了漢軍的屍體,橫七豎八的雜亂一地,血流湯湯。
那些先前砸下的滾木和落石,也早已浸滿了漢人的鮮血。
戰鬥仍在繼續,攀在最前線的漢卒依舊在不斷墜落。
所幸的是,那姍姍來遲的三十二架雲梯終於渡過壕溝,成功抵達城下。
雲梯的到來,使得所有人的心頭都爲之一振。
嘎~吱~
梯身內的士卒開始拉動繩索,建於主梯之上的副梯朝着城頭緩緩下落。
城樓上的莽泰自然知曉這雲梯搭城會有什麼後果,大聲吼着:“別讓這鬼東西搭上城牆!”
收到命令的鮮卑士卒們對着雲梯直接就是一番猛擊。
雲梯立腳的位置隔城牆有些距離,城上鮮卑人拋下的滾木和落石几乎砸不到梯身。至於箭矢,主梯前方高聳的堅固擋板,足以擋下數百上千的鋒利箭簇。
幾波攻擊下來,雲梯不僅沒有毀掉一架,甚至還有不少的漢人趁着這會兒功夫,已然攀進了城上。
莽泰不得不放棄破壞雲梯的計劃,招呼着手下將士,全力將爬上城頭的漢人清剿出去。
只是河提的壩口一旦掘開,想要填上又豈會那般容易。
巨大的橫鉤落在城頭,就像野獸張開的獠牙,死死咬住城牆,再也不會鬆口。
副梯此刻也緊隨搭上了垛口,爲城下的漢軍闢開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雲梯終於搭建成功!
漢軍兒郎在心底歡呼,這意味着他們不必在騰出一隻手去緊扶梯架,而是可以一手握刀,一手持盾的跟鮮卑人硬碰硬的展開廝殺。
這一刻,漢軍士氣大漲。
無數的漢家兒郎順着雲梯而上,想要搶先奪下城頭。
軍中有明令,率先登上城頭者號爲先登,賞萬錢,晉升兩級。
萬錢,不少了。
或許對於世家大族,萬錢不過九牛一毛。但對於那些最爲底層的窮苦百姓,萬錢足以讓他們過上一年的衣食無憂。
臨近城頭處,一個手持盾牌的大漢被鮮卑人連砍三刀,最後一刀直接砍在了鎖骨,刀鋒沒入體內兩寸。
劇痛之下的漢子眼中血芒暴漲,一把扔掉手中盾牌,伸手握住刀背,在同那鮮卑人鬥力之下,竟生生的將那鐵刃從肩上拔了出去。
隨後提刀一斬,面前鮮卑人的手腕手掌和着手中鋼刀一同脫落,從城頭掉下。
那名鮮卑人怔了一瞬,隨即便捂着噴血不止的斷腕,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漢子目睹着眼前之人的慘狀,心中卻生不起半分可憐之意,他喘着粗息,低語了一聲:“下輩子,就別做鮮卑人了吧。”
戰刀高揚,一顆頭顱高高飛起。
傷痕累累的漢子顧不得休息,在他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牆垛,他邁開腿又往前走了一步。
三杆迎面而來的長槍瞬間穿透了他的肚懷。
踩在梯道上的漢子猝不及防,身軀一個趔趄,搖晃了一下,手中戰刀也因乏力而脫離了手掌。
體力透支的他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反擊。
低頭望着那洞穿自己身體的三杆長槍,他雙手死死攥住,拼盡生命裡餘下的所有氣力,步步向前。
長槍攪動內臟的痛楚,絲毫不亞於車裂剝皮。
血水透過緊咬的牙縫不斷外涌,漢子在那三名鮮卑士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發出憤怒的咆哮巨吼:“該死的狗雜碎們,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城樓之上啊!”
戰爭的慘烈悲壯,只有經歷過的人,纔會明白。
他終究沒能登上城頭,也註定不會在那捲遺傳後世的青史上留下名字。
漢子的死去沒有引起任何的騷動,漢家兒郎們依舊在前赴後繼的奮勇向前。
後方的宋憲接住了漢子的屍身,從他身體裡流出的血液滾燙,染紅了宋憲的手掌。
宋憲伸手將他瞪着的雙眼緩緩合上,默哀了一聲:“老哥,走好。”
然後提刀,一路殺往城頭。
“殺!”
漢軍統帥處,又響起一陣鋪天蓋地的喊殺聲來。
胡車兒帶着剩餘的六千步卒,再度發起衝鋒。
將目光從城頭收回,呂布緊鎖的眉心舒緩了幾分,他側頭問向如今的衝騎營校尉:“雷虎,我讓你帶着衝騎營的人去破開城門,你能行嗎?”
聽到這個任務,雷虎愣住了,他從沒想過呂布會委以自己如此重任,就連聽到呂布喊自己的名字,也是恍若若夢。
從在雁門關大敗鮮卑人開始,雷虎就將呂布視作了終身追隨的目標。
此刻聽到呂布號令,雷虎心中更是血脈沸騰,抱拳朝着呂布大聲應道:“破不開這城門,雷虎提頭來見將軍!”
說罷,雷虎領着百餘士卒,擡起早就準備好的四架攻城槌,往城門口進發。
最開始沒動用攻城槌,是因爲目標太大,可能還沒抵達城門口,就已經被射殺殆盡。
現在麼,城頭上的那些鮮卑人忙着應對攻城的漢軍士卒,根本騰不出手來。
是輸是贏,就看這一波了。
呂布伸手揉了揉額頭,他此刻忽然覺得,自己竟也與市井賭徒無二,手中的籌碼全部扔完。
現在能做的,只能是安靜的等待着開牌的那一刻。
身後還有魏木生帶來的三千騎卒,和狼騎營的九百悍卒。
以及近二十名已經是光桿司令的河內將軍。
不過呂布並不打算派他們攻城。
騎兵攻城,與送死無異。
普通士卒都知道的簡單道理。
除非,能夠破開城門。
夕陽沉入山底,虎澤關的城磚上灑滿鮮血,同天邊的漫天晚霞交相輝映。
宋憲不是第一個衝上城頭的,但卻是堅持得最久的一個。
手中的刀刃已經不知換了幾把,渾身浴血的宋憲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宛如暴徒般提着刀左突右砍,不斷擴大着身邊的範圍。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漢家兒郎涌入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