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策未答,擡腿邁腳拾級而上,將郭嘉三人留在原處。
朱漆的府門大開,戲策走上前來,沒有貿貿然的就往裡闖,而是拱手問向看門的僕人:“這位小哥,敢問楊廷楊公子,可在府內?”
看門的僕人一聽,上下打量起充滿窮酸氣的戲策,疑惑道:“閣下是……”
楊家在洛陽,乃至於整個大漢王朝,都是名望卓著的世家大族,平日裡來往結交的也是各路權門皇貴。戲策這模樣,稍有點眼力勁兒的,都能看得出來,落魄的儒生。
戲策朝陳衛招了招手,陳衛走來後,戲策讓他取下腰間牌子,隨後拿過遞給了看門的僕人,“將這令牌交給你家公子,他看了自會出來接我。”
僕人將信將疑,拿着那塊令牌往府內通報去了。
未幾,楊家大公子火急火燎的從府內直奔而出。
當看到站在門口的那個佝僂書生時,楊廷大喜過望,是又驚又喜,當即脫口而出:“戲策,你怎麼來了!”
隨後他將目光往四周一掃,不僅是戲策,還有陳衛、曹性。至於郭嘉和黃忠,楊廷並不認識。
不過既然能夠跟着戲策一起,想來也不是外人。
楊廷今天本在府裡招待貴客,結果管事來報,說有人前來求見,又將那塊牌子遞上。
牌子上刻着雄悍而又不失飄逸的兩個文字:狼騎。
那些曾被掩埋在內心深處的記憶,霎時間全部涌上心頭,
從剛入狼騎時的費盡心機逃跑,到慢慢融入狼騎營,成爲一名合格的士卒;從殺人都會嘔吐一路的新兵蛋子,成長爲殺伐果斷的百人之長;從平日裡與兄弟們的嚷嚷鬧鬧,到後來的生死離別……
其中的酸甜苦辣,可謂樣樣俱全。
所以楊廷在看到那狼騎令牌的瞬間,幾乎是不顧一切的衝出了府外。
果然,是他們!
那一刻楊廷的心情,激動地無以復加。
“花擦,楊廷,居然是你這狗日的東西!”
曹性揉了揉眼睛,剛開始還以爲是眼花認錯了人,細細一瞅,居然還真是楊廷。一高興,什麼烏七八糟的詞兒都從嘴巴里吐了出來。
他做夢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楊廷,而且看楊廷的架勢,顯然是這府邸中的公子少爺。
郭嘉和黃忠不認得這位世家公子,就靜靜的呆在原處。從楊廷和戲策的關係來看,今晚上的住宿肯定是有了着落。
“府中有白事?”戲策低聲詢問。他見楊廷身穿縞素,左袖的上端戴有孝布,這說明楊府中有男性成員逝去,而且還是楊廷的長輩宗親。
提及這個,楊廷臉上的喜色黯淡下來,語氣裡多了幾分哀涼:“先祖父在去年入冬的時候,撒手西歸,溘然長逝。”
老太尉歸天,天子聽聞消息,萬分悲痛,身穿喪服,三天不上朝,贈東園棺槨、衣物,賜錢三百萬、布五百匹。並下詔哀悼,命左中郎將郭儀爲使持節,追贈楊賜驃騎將軍、司空印綬。
等到安葬時,劉宏又命侍御史持節送葬,蘭臺令史十人遣羽林騎士輕車介士,前後都奏響鼓吹,又下令驃騎將軍下屬及司空儀仗隊伍送葬至墓地。
朝中公卿以下的官員都被要求參加了葬禮,賜諡號文烈,以其子楊彪襲爵。
楊彪,便是楊廷的父親。
父輩逝去,其子女要守孝三年。
楊廷的父親、叔伯們,爲表孝心,在老太尉的墓地旁,搭建起草蘆,日日作陪。這種孝行,令當時的百姓們讚口不絕。
所以如今的楊家府邸內,在父親叔伯們守孝歸來之前,楊廷則順理成章的成了主事人,負責招待來客和處理家中事務。
“嗚呼哀哉!老太尉一生盡忠漢室,功秉無數,我輩晚生,憾未能生前拜會。今得知駕鶴西去,痛兮!痛兮!”
老太尉逝去的消息,令戲策變得極爲沮喪,捶胸頓足,沉痛悼念。
他這麼一嚎啕,楊廷也跟着悲愴難受。
相比於戲策的哭號,陳衛則只是輕輕拍了拍楊廷肩膀,出言安慰:“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剛入狼騎營那會兒,楊廷吃不消苦頭,老想着逃跑,是陳衛奉命,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抓拉回來。
入了府中,戲策提議要拜祭老太尉,上兩炷香,以示晚生的追敬。
能有這份心腸,楊廷自然允許。
祭奠完老太尉,天色已晚,由於服喪期間,不能高聲暢談,也不能大擺筵席會宴賓客。
故而楊廷安排府內管事,帶着戲策等人暫先下去休息,隨後再將膳食送至他們房中。
…………
用過晚膳,戲策等人陸陸續續的進入夢鄉。
明月升起,高掛於空。
霜冷的月光灑下,給這座寬廣幽深的府宅,添更了幾分孤寂。
迷迷糊糊之間,睡眠尚淺的戲策似乎聽到了縷縷琴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側耳傾聽,琴聲嫋嫋。
這些年,戲策聽過無數的琴聲,無論是名家大師,亦或是山間隱賢,他們所彈奏的曲子,都從未讓戲策有過此番感受。
這種感覺,令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魂飛天外,自由的飄散在天地之間。彷彿這天下,再也沒有能夠關得住他的囚牢。
飄啊飄,飄啊飄……
不知不覺中,落入了澄澈的湖泊。
一雙纖細的玉手,十指輕彈,撥動着那一汪春水,泛起漣漪,在心間迴盪。
曲落聲息,戲策緩緩睜開了雙眸。
他起身下榻,穿好鞋襪衣裳,推開房門,邁步走了出去。
素來喜歡琴樂的他,決定去拜訪這位府中的大師。
曲高和寡,知音難覓。
月光清幽,灑在長長的走廊,拖長了這位青年儒生的瘦弱身影。
他走了幾步,便又佇立不前。站在走廊中央,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似乎忘記了琴聲傳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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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方纔就不該過於沉溺其中,而是應該探明方向,先行拜訪。”
戲策心裡微微有些懊惱,如今琴音匿去找尋不到,再心癢難耐,也只能剋制壓下。
明日再問楊廷罷。
戲策只能這樣安撫自己,他走回到宿屋前,在伸手快要推開房門的那一刻。
琴音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