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實在想不出太好的理由,他只能實話實說。不過他撒謊在先,就像那個總在喊“狼來了”的孩子一樣,說真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碧柔聽了他的解釋後輕蔑地一笑,轉身離開了。
“喂——”周林想叫住她,可是碧柔連回頭的意思都沒有,直接進了房門,熄滅了紅燭。
幸好他還有個未央宮,那是皇帝住的寢宮。他已經好久沒有去那裡了,這些日子他一直都住在甘泉宮,住在那個劉徹爲陳阿嬌精心打造的金屋子裡。當時他還在那裡想,碧柔比陳阿嬌幸福多了,她至少真的得到了自己的愛。其實皇帝的女人又有哪一個是真正幸福的呢?這個碧柔已經不錯了,如果當皇后的是小雨,見宮裡還有兩個妃嬪的話,肯定會把他打成個豬頭的。
周林知道,此時他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天色已經朦朧,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對於上朝的事,周林並不是那麼積極。因爲在朝堂之上是聽不到一句真話的,他們都只不過是劉徹的傳聲筒而已。要想讓那些大臣們真正的臣服於自己,就必須先把權力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他趁着天還沒有亮,便一個人溜出了宮門。
遠遠的,周林看見一個人駕着木車在四處遊蕩,木車上有幾個大罈子,看樣子應該是酒。這八成是個送酒的。不過,那人卻並沒有向那個酒館駛去,只是任由那匹馬四處亂走,看來他並沒有一定的目的地,歪歪扭扭地到了城外。
城外的泥路高低不平,木車顛簸着,酒缸搖晃着,那人看樣子喝的也不少,兩眼迷糊,兩腮酡紅,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扯着繮繩。真不知道這人要到哪裡去。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而是高高的懸崖。那人似乎並沒有察覺,仍然任由那匹馬往前走。
“小心!”周林沖了上去,一把揪住了那繮繩。
那匹自由自在慣了的馬嘶叫了起來,高高的舉起了前蹄。
“沒路了嗎?”那個酒鬼啞着嗓子問。
他看了周林一眼,又看了看前面的懸崖,他突然間號啕大哭。
周林以爲他嚇壞了,連忙將車掉轉過來,扶着那渾身酒氣的酒鬼下了車。
天風浩蕩,落葉滿山,那酒鬼突然間站直了,指天大罵:“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周林懷疑這人不但是個酒鬼,而且是個神經病。他拉住那個打着酒嗝的人問道:“大哥,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家!”
那個酒鬼斜着眼看了一眼他,囂張地說道:“別理我,我從來不和凡夫俗子說話的。不是英雄才子,最好別開口!”
“神經病!以爲自己是什麼名人啊!”周林心裡暗暗罵道。
但是他並沒有鬆開手,他覺得如果讓這酒鬼一個人走的話,弄不好不知道會摔到哪個泥潭裡呢。那酒鬼踉踉蹌蹌地向前走着,他好像被一種神奇的力量着催動着,緩緩地嘯了起來。那音調渾
厚而悠揚,喉間、鼻音翻轉了幾圈,最後把音收在脣齒間,變成一種口哨聲飄灑在山風暮靄之間。這口哨聲並不尖利,卻是婉轉而高亢。那聲音如天樂開奏,如梵琴撥響,如百鳳齊鳴,一種難以想像的音樂突然充溢於山野林谷之間。
周林一開始認爲他是又犯了神經病,不過他震驚片刻之後,分明感覺到了這嘯聲的聖潔和輝煌。這應該不是個普通人,他應該是位世外隱士。
到了山下,恰巧遇見了一家農戶死了女兒,正在出殯。那酒鬼在朦朧間聽說那是一個年輕漂亮又頗有才情的女孩時,馬上撲到了棺木上,號啕大哭起來。
女孩的父母馬上止住了眼淚,惡狠狠地看着這個瘋子。他們的女兒還未出嫁,他這樣一哭,別人不懷疑她的女兒不守婦道纔怪呢!
周林一看勢頭不妙,連忙上去拉着那酒鬼,說道:“快走吧,你又不認識這個女孩。”
“難道你不覺得一位年輕漂亮的少女早逝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嗎?不值得同情嗎?”酒鬼好像忘記了他之前所說的話,他不和凡夫俗子說話。
周林聽了,馬上明白了。其實酒鬼的滂沱淚雨全都是真的,每一顆淚珠都經得起檢驗的,毫無做戲的可能性。他是在真心實意地哭,他把眼淚獻給了一具美好而又速逝的生命。他哭沒有其他任何理由,只是爲一個可愛美麗的生命而哭,哭得既抽象又淋漓盡致。
這個酒鬼雖然是個怪人,看起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人無法接受,可是仔細一品味,周林卻發現這個人真的很不一般。他不虛僞,不造作,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和西漢末年的裸體上朝的孔融有些相像。
那死者的家屬臉色越來越難看了,他們在蠢蠢欲動,戰爭一觸即發,那個酒鬼很快就會被打的頭破血流,直接哭自己了。
周林連忙拽着這酒鬼離開了棺木,他一邊拽着他,一邊向死者家屬道歉:“不好意思,我這個朋友腦子不大好使。”
死者家屬聽了這話,臉色才稍稍緩和下來。
酒鬼仍然在痛哭流涕,他的聲音淒厲,如喪考妣。其實他這種怪人,估計死了親爹也許還不會哭的,他們的所思所想都和常人不同。他們不甘和濁世苟合,只能在這渾渾噩噩的俗世中保持特立獨行了。
周林將這酒鬼拖到了一處破廟,將他扔在地上。
那酒鬼馬上停止了哭泣,爬了起來,又盤膝而坐,閉目靜思。
“如果你真的是位聖人的話,你就不應該在俗世中隨波逐流,你應該想辦法來改變這世界,把它變成你理想中的樣子。”周林看着那張紅紅的臉,鄭重地說。
酒鬼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周林搖搖頭。
“我是酒仙杜康。”酒鬼慢慢地說。
“杜康!”周林嚇了一大跳,他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周林平靜了半天,才說:“酒仙也會喝醉嗎?”
杜康
聽了,哈哈大笑:“你這個傻瓜!酒仙當然也會醉的。你該不會真的以爲我當初釀酒是爲了消遣吧?我只是不想再看見這骯髒不堪的世界,想喝點東西暫時忘卻罷了。”
大概這杜康不知道,他發明了酒後會有多少粉絲前俯後繼的甘願醉倒在酒罈之下。都說美女的石榴裙的魅力最大,可是哪裡及得上杜康的酒呢?詩仙李白都願意醉死在酒罈之下,其它酒鬼就可想而知了。
“可酒是會傷身體的。你是酒仙,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周林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看着他的酒糟鼻子說。
杜康冷笑道:“我倒希望它真的能傷身體呢!我已經成了仙,可是我還是看不慣這骯髒的人間。我做不到不聞不問,只能整日借酒澆愁了。可惜好好一個大漢朝,被劉徹給搞的烏煙瘴氣的,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看來,這個杜康和其他的大神們還真不一樣。他沒有因爲不食人間煙火而對人間置若罔聞,他也在爲民間的疾苦而糾結。
“你可以幫他們的。”周林平靜地說,他知道,如果身邊有了這樣一個人的幫助,那無疑是件特別好的事情。
杜康仔細端詳了周林一會兒,醉眼朦朧地說:“我好像見過你。你是……”
他搖搖頭,因爲他的腦袋已經不清楚了,哪裡還記得那麼多呢。
“我是紫微星。”周林淡淡地說。
杜康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瞪大了兩隻紅紅的眼睛,他將周林渾身上下掃視了一遍。半天才笑道:“我真是喝多了,居然連你也不認得了。我還記得,當時你下凡時的情景呢。”
周林慢慢站了起來,聽這杜康的話,他笑着問:“爲什麼我下凡後沒有投胎到漢代,而是到了21世紀呢?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不過一直都沒有問過。”
杜康瞪大了眼睛問:“你居然全忘記了?那還不是因爲你出了個讓碧柔仙子葬心的臭主意,惹火了無天老祖,結果弄得天下大亂嗎?”
周林聽了這話,越發不解。他不明白,無天老祖那麼心高氣傲的人,爲什麼會一直不來找自己算帳呢?而是派出了劉據?難道,這個妖魔以後還會有更狠的招數?可是劉據到現在爲止,也沒有做什麼太大的動作,這就令人值得懷疑了。
“你說你要是投在漢代的話,你還能安安全全地長大嗎?你是漢代的人,只不過是到未來的時空裡暫時住了些年罷了。”杜康好像真的清醒了。
其實對於無天老祖來找他算帳的事情,周林一直都在時刻準備着。他的神經每天都繃得緊緊的,一直在等他來。可是他越不來,周林的心就越放不下。那就像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劍,不知道什麼時間會突然間掉下來。也許,無天老祖玩的就是這一招,讓他永遠活在恐懼之中。他不會輕易放過周林和碧柔的,可這提心吊膽的折磨比真正的廝殺還讓人難以忍受。
“你在想什麼呢?我能幫你些什麼嗎?”杜康把周林那漫天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