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羣臣吃驚不已。雖然陛下早就告知衆人要反腐倡廉,可是這件事情剛剛定下來,陛下就要開始動手,這個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不少人面面相窺,互相猜疑着,嗡嗡聲再度響徹在大殿內,一些彼此知根知底的大臣們,眼中已經有了憂慮。
楊侑冷冷地目光掃過羣臣,在侯君集的身上略略停留,微微晗首之後,楊侑轉而看向了旁人。
崔毗迦出班,手中捏着象牙笏,朗聲道:“陛下,臣有事啓奏。”
“崔愛卿有何要事,儘管說來。”楊侑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崔毗迦咳嗽一聲,道:“微臣彈劾左武衛大將軍侯君集,他縱容小妾欺男霸女,搶奪他人財物,實在是罪不可恕!”
崔毗迦此言一出,羣臣震撼,侯君集是什麼人,是陛下的心腹大將,每當戰時,衝鋒在前,不說有功勞,至少有苦勞吧?
再說了,去年出征荊襄,陛下抓獲了一名高句麗女子,還特意將女子賞賜給了他,這份榮耀,是別的臣子及不上的。
而崔毗迦呢,同樣也是陛下的心腹,此人擅長理財,工作做的不錯,若不是年輕,資歷也不夠,恐怕已經入了內閣,但假以時日,必定能入主內閣,封侯拜相。
這二人同爲陛下的心腹,竟然會同室操戈?羣臣感覺到太不可思議了。難道說崔毗迦腦子糊塗了,還是早上出門的時候,腦子被馬給踢了?
楊侑面對羣臣的竊竊私語,並沒有着急說話,而是在仔細地觀察着羣臣的反應。
蕭瑀微微吃驚之後,便變得頗爲淡定,此人畢竟宦海沉浮二十餘載,又足夠聰明,已經能猜到一些端倪。
而在一邊的竇璡,則是眯起了眼睛,似乎也有所懷疑。
其他臣子則各自有着各自的反應,驚疑、難過、傷心,甚至有幸災樂禍的,只是這種表情一掃而過,再也看不出來任何端倪了。
楊侑將目光看向了京兆尹骨儀,這種事情,作爲京都的最高長官,一定有所耳聞吧?
“骨愛卿,可有此事?”楊侑的聲音不急不緩,但言語中卻給了骨儀巨大的壓力。
侯君集是陛下的心腹大將,似乎也沒犯什麼大錯啊,要說欺男霸女,在這亂世中,最是平常不過了。女人嘛,是一種資源,有了更多的金錢和權利,就能享受更多的資源。
骨儀只覺得額頭上大汗直冒,他有些弄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是說還是不說?陛下呀,你這是做什麼?不管含義如何,至少要事先通個氣,好讓做臣子的有個準備呀。
骨儀身上全是汗水,但楊侑顯然不肯放過他,臉上冷冷一笑,道:“怎麼,骨愛卿,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楊侑咄咄相逼,骨儀心理的防線頓時就崩潰了,他偷偷瞄了一眼侯君集,見他黝黑的臉上有些蒼白,心中不由長嘆了一聲。
“啓稟陛下,在去歲十月,的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過由於侯將軍的小妾突然放棄了,並做出了一定賠償,此事最終平息了下來。”骨儀用最簡短的話說了出來,事實上,卻不是如此,淵蓋蘇嬌之所以退回田地,並補償實際上是因爲蕭瑀的干預。只是這話不能說罷了。
當然,這個時候大部分的臣子非常明白,所以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蕭瑀目光一擡,他有些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楊侑微微沉吟,扭頭看着侯君集,道:“侯愛卿,你有什麼話可說?”
侯君集目光中帶着疑惑,此事在襄陽的時候,陛下不就是知道了嗎?爲了這事,還將自己臭罵了一頓,搞得侯君集還以爲自己失寵,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鬱悶非常。
但是此時的侯君集已經開始動了腦子,在一開始崔毗迦彈劾他的時候,他就在想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侑問着的時候,侯君集心中有些明白了,陛下常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時候如果還不知道怎麼做,侯君集就沒有使用的價值了。
侯君集“噗通”一聲跪下了地上,連連磕頭,道:“陛下,此事是千真萬確,不過微臣事後已經做出了鉅額賠償,那戶百姓也表示既往不咎了。微臣知錯,還望陛下寬恕。”
楊侑忽然一拍龍椅,喝道:“他不追究,朕可要追究!”
楊侑說着,站了起來,目光掃過羣臣,“自從天下大亂,朕無時無刻不在擔憂,不在思索。大隋立國不過四十餘載,爲何天下驟然大亂?”
羣臣震撼,陛下提起這件事情,做什麼?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天下大亂,祖父的確要負上責任,可是,若沒有那些個擁兵自重之人,天下不至於如此迷亂。”
“大業十一年,黃河大水,沖垮兩岸良田無數,以至於百姓流離失所,沒有糧食可吃。祖父知道之後,立刻下令沿途郡縣開倉放糧,尤其是汲郡的黎陽倉,更是必須開放的糧倉。”
“可是身爲汲郡太守的元寶藏,卻拒絕開倉放糧,以至於黃河兩岸,難民蜂起,也就是那個時候,瓦崗崛起,成爲朝廷的心腹大患!”
“諸位,百姓是國家的根本,只有百姓富裕,安居樂業,國家才能強盛!可是,某些人的做法,卻是對不起百姓,對不起朕,對不起江山社稷啊。”
“荀子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這話,想必諸位愛卿必定有所耳聞吧?”
“如果大隋的臣子,都像元寶藏一樣,陽奉陰違,拿着大隋的俸祿卻做出損害百姓的事情,那麼朝廷養你們何用?”
“一旦在百姓的心中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就很難轉變過來,這個道理,侯君集,你不懂嗎?”
楊侑最後又將目光放在了侯君集的身上,鷹隼一般的眼神讓侯君集戰戰兢兢。
蕭瑀和竇璡這時恍然大悟,他們終於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說是敲打侯君集,其實是敲打羣臣啊。兩人垂手而立,沉默不語,靜觀事態變化。
侯君集連連磕頭,道“陛下,微臣知錯,還望陛下恕罪。”
李仁政走了出來,道:“陛下,侯將軍雖然有不對之處,但亡羊補牢,也未尚晚,還望陛下從寬發落。”
“陛下,侯將軍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還請陛下饒過。”姚思廉也道。
楊侑略略沉吟,正要說話,禮部尚書張啓文站了出來,道:“誠如陛下所言,這是關係到大隋生死存亡的大事,微臣認爲,此時絕對不能草率處理。”
“那麼張愛卿有什麼好的意見?”楊侑淡淡的問道。
張啓文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陛下,國無綱常,則理不順,只有亂世重典,才能興復大隋。”
楊侑眯起了眼神,鼓勵道:“說下去。”
張啓文受到鼓舞,繼續口若懸河地說着,比剛纔楊侑說的還要嚴重,而且他充分發揮了口才,聲情並茂,就連楊侑也忍不住點了點頭。良久,張啓文停了下來,有些口乾舌燥地笑了笑。
楊侑站起身來,踱步思考,片刻後,讚道:“張愛卿果然忠君愛國,你說的對,此事必須要嚴懲。”
“來人呀,將侯君集拖出去,砍了!朕要以儆效尤。”楊侑的話讓羣臣更加吃驚,不少臣子臉色變了。
命令傳達下去,幾名庭殿武士從外面跑了進來。
侯君集臉上帶着憤憤之色,狠狠地看了張啓文一眼。
鋒利如同刀鋒的眼神讓張啓文心中忍不住一驚,身子也抖了起來。但他突然想起,這廝立馬要被處死,怕他做甚?想到此,腰桿挺的筆直。
庭殿武士已經靠近了侯君集,這時,蕭瑀急忙站了出來,拱拱手道:“陛下,侯將軍雖然有錯,但罪不致死,還望陛下從寬發落。”
蕭瑀這話說出,竇璡、姚思廉,韋雲起等人再度附和,大家都是關中人,自然互相幫忖。
李仁政更是說了,雖然他彈劾侯君集,可是畢竟侯君集最後及時改正,做出了補償,如果這樣就處以極刑,是不是不好?犯了錯,總要給人改正的機會呀。他之所以提出來,是想讓陛下重視而已。
有人挺自然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楊侑仔細觀察,發現大部分挺侯君集的,都是關中人,或者和關中有着莫大的瓜葛。
而贊成對侯君集嚴懲的,多是巴蜀人士,其中以張啓文爲代表。不過王守信沒有參與過來,王、張兩家,因爲那事兒,已經不可能再站在統一戰線上了。
羣臣爭辯不休,楊侑冷冷地看着衆人,眼中帶着一絲譏諷,忽然,他一拍龍椅,喝道:“安靜!”
楊侑的聲音有着極強的穿透性,羣臣聞言,紛紛停止了爭論。
楊侑冷笑一聲,道:“侯君集,你雖然及時改正,但也有人彈劾你,爲了公平起見,朕決定採取一個較爲公平的方案。”
“此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決定杖二十,罰你俸祿半年,官降兩級,你了服?”
侯君集聞言,急忙道:“多謝陛下寬宏大量,罪臣一定改過自新,不再讓陛下失望。”
張啓文的臉上帶着失落,沒有扳倒侯君集,真是讓人遺憾。
這時,楊侑又冷冷地道:“朕決定,從今日起,開始徹查,不管是誰,若有此等事情發生,按照律法從事,決不輕饒!”
“蕭閣老、竇閣老,此事就由兩位負責,朕要你們用心去查,不管是何人,一視同仁,若是你們爲難,報上名來,朕親自辦理!”
楊侑斬釘截鐵的話讓羣臣心中一凜,陛下這是動了真格了,一些人面色十分難看,狠狠地盯着張啓文,心想這個混蛋,是沒有事情做嗎?
一些大臣心中坦蕩,自然毫不畏懼,臉上表情不變。
楊侑見時機成熟,輕輕咳嗽一聲,小桂子十分機靈地喝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