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張繡看着依舊在半空中吊着的頭顱,一揮手,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蕭樑軍如‘潮’水一般地涌了上去,灕水岸邊,始安城頭,無數戰士在風聲中提着橫刀廝殺,鮮血灑出,頭顱滾下,殘臂四處橫飛,堆積在城頭城下,很快便有厚厚一層。
鮮血順着城牆上的溝壑流淌,從城頭流下,染紅了城內,整個城市上空,逐漸瀰漫着血腥味,濃濃的,即使在夜風中也經久不散。
張繡冷冷地笑着,陳盛的死已經‘激’怒了他,他要李襲志死,所以這一次,他會拼命攻城,日夜攻城,決不給李襲志喘息之機。爲此,他還吩咐了士兵將糧食運來,就在城外搭建了爐竈,埋鍋造飯。
蕭樑軍的攻勢一陣緊過一陣,巨大的壓力讓李襲志有些喘不過氣來,藉着蕭樑軍攻擊的間歇,他將李氏族人帶到了城樓內,他靠在牆上猛烈喘息着,看着族人,道:“你走吧!”
“走?去哪裡?”李氏族人不解地問道。
“去找我的弟弟茂實,他應該在成都,你告訴他,讓他轉告大隋陛下,我李襲志戰死沙場,沒有投降蕭銑!我的錚錚鐵骨,是爲大隋而生,是爲大隋而立,我李重光沒有爲大隋丟臉!”李襲志說道,一臉的昂然。
當年,以達溪長儒、虞慶則等隋將爲首,鑄就了大隋不屈不撓的軍魂,他李重光自當繼承這種‘精’神,面對強敵,決不投降。
李氏族人咬咬牙,道:“不,我不走,應該是你走!你纔是李家的希望!”
“‘混’蛋,你不聽我的話嗎?”李襲志大聲地罵着,他掃視了一眼四周,灕水從始安城中穿過,城中設有水‘門’,位於南北方向。這個時候因爲戰爭而被關閉了,如果偷偷打開,從水底潛出,應該能夠逃掉。
“我不走,不走!”李氏族人有些不甘,他不過是偏房,還是庶出,沒有什麼地位,李襲志一直對他頗好,將他帶在身邊,這個恩情,讓他十分感‘激’。
“不要說這麼多了!”李襲志猛地推了他一把,“你再不走,我就自刎!”說着,將橫刀放在了脖子上,惡狠狠地看着族人。
李氏族人後退兩步,他眼中落下了淚水,咬咬牙,沉默着。
“你還不走!”李襲志大聲的道,手中的橫刀已經按向了脖子,李氏族人能夠清楚地看見刀鋒已經陷入了‘肉’中,一絲殷紅的鮮血流了下來。
李氏族人被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李襲志竟然這麼堅決,他擦了一把淚水,恨聲道:“我走,我走!我去找馮盎求救,你一定要堅持住!”說着,他狠狠一甩頭,走出了城樓。
看着族人遠走,李襲志放下了橫在脖頸上的橫刀,慢慢走出了城樓,看着城外長長的火龍,他忍不住大笑一聲,走到了城邊上,喝道:“張繡,來吧!快來攻城啊!”
不遠處的張繡正在喝着米粥,順着風聲,他聽到李襲志的話,差點從戰馬上摔了下來,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眼中再度‘露’出殺意:“快,吃了飯,給老子攻城!注意不要殺死李襲志,最好生擒!”
張繡心中憤怒極了,李襲志這是在挑釁他啊,還這麼赤‘裸’‘裸’,擺明了是要求死。既然他急着要死,老子就偏偏不殺他,先將他身邊的士兵、親人一個個殺死,讓他嚐盡那種痛苦,狠狠地折磨之後,再殺死他!
聽到張繡的命令,蕭樑軍迅速吃好了飯,在子時時分再度發動了攻擊。
此時,李氏族人正沿着灕水奮力地划動着手臂。他趁着蕭樑軍暫停攻擊的時候,從南邊的水‘門’偷偷潛水而出,一路上小心翼翼,竟然順利地出了城。
他水‘性’極好,平時沒事總在灕水裡游泳,對灕水的情況很是清楚。藉着月光,他一口氣潛出了幾十步,漸漸遠離了始安城。經過一炷香的努力之後,他終於潛出了一里,爬上了岸,他遠遠地望着北方,那裡依舊一片火光,喊殺之聲隱隱傳來,顯然始安城又在惡鬥之中。
“太守,保重!”李氏族人眼中含着淚水,沿着灕水南下,他需要找到一條小船,沿河而下,才能儘快抵達蒼梧,抵達南海郡,找到馮盎,搬取救兵。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漸漸地聽不到始安城傳來的喊殺聲,看不到始安城的燈火,他在奮力奔跑,河水在他的腳下嘩嘩直響。
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就在他感覺到疲倦的時候,在他的眼前出現了岔路口。一條向東南,一條向西南。他知道這是灕水分支,東南走向的是正宗的灕水,通往蒼梧郡。而另一條則叫洛溪水,是珠江另一條支流潭水的源頭之一,始安的百姓爲了運輸物資,人工挖掘,將洛溪水和灕水連在了一起。這潭水通往鬱林郡,然後匯入珠江。
很自然地,李氏族人選擇了東南方的這條路,因爲他不繞道,比較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要遊過對岸,這時,他發現西南方有一串火光,火光蔓延足有數裡,雖然此刻離他還比較遠,至少有五六裡的模樣,但他還是看出了這一串火光絕對不是幻覺,更不是天上的銀河的倒影。
他略略思考過後,急忙走到岸邊,爬上了一棵樹,極目遠眺,由於地勢的關係,他看的更加清楚了,那似乎是一支艦隊,正在緩緩北上,燈火處,貌似有人影攢動。
那些人是做什麼的?是漁船嗎?如果可以,借一艘小船,速度就快了許多,能儘快抵達南海郡搬請救兵!想到此,他急忙滑下了樹,急速朝着西南方奔去。他焦急地奔跑,‘胸’膛快速的起伏着。
五十步,一百步,一百五十步,距離漸漸近了,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啊!”他忽然發出一聲叫,卻是踩在了一個坑裡,迎面摔下,頓時鼻子被磕破,鮮血流了出來,他顧不得擦,急忙站起身來,繼續朝着火光出狂奔。
漸漸地,隨着他的奔跑,體力在快速的消失,雙‘腿’也變得睏乏無力,速度慢了下來,然而,眼前的火光卻更加近了。彷彿,彷彿,已經能聽見他們的說話了。他正要加一把勁,突然,李氏族人一頭栽下,倒在了沙灘之上,他想要擡起頭,卻發現眼前一黑,就此昏‘迷’了過去。
始安城,已經到了危急關頭,李襲志所招募的士兵已經死傷殆盡,城中的‘精’壯男子頂了上去,但他們沒有經過戰場的考驗,更沒有系統的訓練,作戰能力非常弱。
李襲志全身浴血,體力也已經衰竭了。始安城長期被圍,糧食不足,士兵的營養跟不上,無論是體力和耐力都無法與餐餐飽食的蕭樑國士兵想比。
而且,經過長期的圍困,軍民已經厭倦,對戰爭充滿了恐懼,長期支撐着他們的,是怕張繡屠城,是保家衛國的信念。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光開始照‘射’在這片充滿了屍首的土地上,張繡又喝了一碗米粥,暖了暖胃,他看着已經疲憊不堪的始安城軍民,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只要再發動最後一‘波’進攻,始安城就能奪下!
因爲他已經清楚地看見李襲志站都站不穩了,可想而知這一戰,有多麼的慘烈!而他的三萬大軍,竟然損失了五千人之多!若不是爲了興兵報仇,他張繡絕對不會如此攻城,損耗他的實力。
“殺啊,他們已經沒有體力,擋不住了!”蕭樑軍的士兵大喝着,再度衝了上去。
“大隋,保重!茂實,保重!”李襲志默默唸着,他將目光掃向了城外蜂擁而來的蕭樑軍,將橫刀橫在了脖頸之上,他戰敗了,可以死!但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人侮辱他!
就算是死,也要保持他的尊嚴!
“先帝,臣來了,臣沒有侮辱大隋的名節!”李襲志說着,就要橫刀自刎。
“太守,不可!”一名親兵看到這一幕,奮力撲了過來,他死死地抓住刀鋒。橫刀雖然經過一夜的砍殺,刀鋒有些鈍了,但依然割破了親兵的手指,鮮血流了出來。
“放開,難道你想讓我受辱而死嗎?!”李襲志大叫。
“太守,我們願意保護你殺出重圍!”親兵依舊不放棄,死死地抓住刀鋒。
“殺出重圍?”李襲志苦笑,外面是數萬蕭樑軍,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怎麼可能殺的出去?如果能殺出去,他早就殺出去了,何必等到現在?
“太守!”
“太守!”
幾名親兵在他身前跪下,“太守既然願意以身殉國,我等屢受太守大恩,願意追隨太守而去!”說着,幾人紛紛舉着手中的橫刀,架在了脖頸上,目光決然地看着李襲志。
“哈哈,都起來,都起來!”李襲志哈哈大笑,看着親兵的臉上帶着血跡,誰也分不清楚這些血是他們的血,還是袍澤的血,又或是敵人的血。
“我,李重光能有你們這羣兄弟,我感到很高興,很自豪!”李襲志高聲說道,他將橫刀一扔,伸出了一雙大手,在衆人面前一放。
“好兄弟,今日我等爲國捐軀,他日必定能夠青史留名!人生在世,我李重光忠孝雙全,還有你們這羣肝膽相照的好兄弟,那就足夠了!”李襲志說着。
親兵們都伸出手,數只沾滿了鮮血的手掌疊在一起,衆人齊聲大喝:“爲國捐軀,死得其所!”
聲音‘激’昂而又悲壯,附近的士兵聽了,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這時,蕭樑國的士兵已經衝到了城下,不甘心的始安軍民仍在奮力抵抗,喊殺聲頓時又縈繞在始安城的上空,無數的人頭滾落,溫熱的鮮血灑出,顯得是那麼的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