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踉踉蹌蹌的撲倒在狄山的身上,他用手堵住狄山胸口上那個還在汩汩冒血的血洞,大聲的呼喚御醫……
狄山枯瘦的身軀躺在他的懷裡,不論劉據如何呼喚,也不再醒來。
衛子夫緩緩來到兒子身前,從頭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狄山的胸前道:“妾身無以爲報,僅以這朵陪伴妾身二十年的珠花相贈,聊表妾身對君的謝意。”
劉據擡起頭,一雙眼珠子血一般的紅,看着自己的父親,母親原有的怯懦之意全無,怒吼道:“現在你們滿意了吧,現在你們滿意吧?
一個陪伴了我半生亦師亦友的儒生,因爲一件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用心血爲我辯白……而我!居然是你們的兒子哈哈哈哈……”
劉徹冷冷的看着兒子,劉據嘴脣哆嗦了幾下,終究還是避開了父親的目光,戟指王溫舒道:“總有一天,我會用最殘酷的刑罰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溫舒笑道:“太子是君,我是臣,只要太子一聲令下,要微臣怎麼個死法都是理所當然。”
劉據笑道:“會有這一天的。”
說完話,將母親放在狄山胸口上的那朵珠花丟掉,抱起狄山枯瘦的身體大踏步的離開了長門宮大殿,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清晰地血腳印。
在他的認知裡,這座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是逼死狄山的兇手,無一例外。
這一刻,雲琅似乎在劉據的身上看了一絲劉徹的影子,至少,在決絕這一路上,極爲相似。
狄山用命向皇帝進諫了,按照大禮儀,天大的事情也必須重新調查,重新商議,皇帝清除叛逆的火速舉動被狄山生生的用自己的生命叫停了。
皇帝以及在座的王公大臣們都清楚,狄山的底子是清白無比的,這個即便是收到了太子以及皇后無數賞賜的人,至今還住在一座簡陋的宅子裡,家裡只有老母,妻子,以及一子一女,他所有的身家都拿去資助貧寒子弟進學了。
從很久以前,狄山就已經開始爲太子培育未來要用的人手了,雖然太子不是很在意,狄山卻一直堅持了下來。
離開長門宮的時候,霍光與雲琅是一起走的,別人都是從長門宮大門離開,他們走的是小路。
“整個計劃裡,狄山是一個意外。”
霍光在跟師傅講述佈局的時候,也有一些感慨。
“周鴻呢?”
“預料之中,又出乎預料之外了,我以爲周鴻的叛亂不過是一種以頭搶地爾的叛亂。
沒有想到,他會準備的如此充分,如此惡毒,當我發現有八牛弩進入角鬥場之後,我才化妝走進了角鬥場,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雲琅點點頭道:“以後莫要小覷任何人,周鴻家族底蘊深厚,而周鴻自己又有一些潑皮脾氣,一旦出手就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不過啊,說實話,你是不是很盼着皇帝死掉?所以,你纔會鼓動百姓來救我,而不是第一時間去救皇帝?”
霍光撇撇嘴巴道:“如果皇帝真的在乎您,會拉着您一起逃跑,弟子爲了救援您,自然會連皇帝一起拯救的。
人家既然不在乎您跟曹侯,甚至有用您兩位吸引叛逆的想法,弟子爲何要捨棄您去救他呢,從道理上講不通啊。”
雲琅苦笑道:“你看看狄山今天的作爲,有什麼想法?”
霍光道:“可敬,可嘆!這世上能讓弟子捨命救援的人一隻手都數不滿。”
雲琅點頭道:“把我從你有數的幾個人裡面剔除掉,用你的命來換我的命,這是一樁吃虧的買賣,以後不要做。”
霍光還想說話,卻皺起眉頭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麻籽地裡沉聲道:“你這個老傢伙要是再藏在麻籽地裡偷聽,我會打斷你的老腿!”
何愁有揹着大揹簍從麻籽地裡站起來咬牙切齒的道:“你這個小王八羔子,翅膀長硬了是吧?”
霍光笑道:“您第一次毆打我的時候就說了,這世上的人以力爲尊,您的力氣大,可以心安理得的揍我,還說,等有一天我的武力超過您了,就不用對您畢恭畢敬了。”
何愁有大怒,想要動手,看看霍光高大的身材,嘆口氣對雲琅道:“你教的好徒弟。”
雲琅笑道:“也是您教的好徒弟。”
何愁有笑了一下,有些陰森,指指松樹底下的一張石頭桌子道:“去那裡喝一杯。”
自從年紀大了之後,何愁有就很少去陵衛那裡試穿自己的泥塑鎧甲了,只是,雲氏麻籽地乃至松林這一帶就成了他的活動場所,尤其是麻籽地這裡,更是他鐘愛的場所。
“麻籽地悶熱,葉子又如同小鋸一般,何公怎麼就喜歡上了這裡?”
何愁有道:“在這裡能聞到陛下的氣息……”
雲琅跟曹襄對視了一眼,師徒兩都覺得無話可說,一個皇家的老奴才,親近皇帝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哪怕是已經離開了皇宮,成了皇帝拋棄的奴才,見到皇帝之後一樣會覺得格外親切。
何愁有從揹簍里弄出來一方豆腐,一大碗雞蛋糕,還有一盒子肥膩的豬肉,再加一罈子帶着甜味的米酒。
雲琅經常陪着何愁有喝酒,霍光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這位師傅了,對他沒牙之後的飲食不太習慣。
“該做準備了。”
何愁有喝了一杯酒之後對雲琅道。
跟何愁有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雲琅就道:“準備事宜一直在做。”
何愁有指指地下道:“我是說地道,不能只有一條,四條以上纔是合適的選擇。
而且不能所有人都走一條地道,要分開走。”
雲琅皺眉道:“我覺得把握朝堂纔是最好的安全措施。”
何愁有道:“皇帝臨死前有多瘋狂你是不知道的,而老夫見證過三位皇帝臨死前的模樣,還有呂后!”
雲琅又道:“皇帝的身體很好。”
何愁有煩躁的揮揮手道:“有備無患的道理不用我告訴你吧?等皇帝覺得自己身體不好的時候,你再做準備就晚了。
除非你現在去涼州,在皇帝死之前不要回長安。”
雲琅瞅瞅霍光。
霍光點頭道:“皇帝從來都不可信任,據我所知,董仲舒之所以會住在一個小島上,完全是因爲擔憂皇帝對他下手。
雲氏太過珍貴,不能把希望寄託在皇帝身上,做最好的希望可以,卻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畢竟,如今的皇權有着壓倒性的強大。
您剛纔問我,從狄山身上學到了什麼,弟子只能說,永遠不要把自己弄到狄山那種可憐的地步!”
何愁有吃了一片肥肉賣的吸允着,等綿軟的肥肉被他含化了,下了肚子,就桀桀笑道:“當年呂后已經找好了留侯充當呂氏的看護人,臨死前,卻給下達了誅滅留侯全族的旨意,幸好,周勃不願意,假裝執行了,這纔有留侯一脈活到現在。
先帝對留侯的情感你覺得不如你跟陛下?”
雲琅看看何愁有,再看看曹襄,吃了一口豆腐道:“你們兩是合夥來說動我的是吧?”
何愁有指指霍光道:“你徒弟覺得你有些迂腐了,太看重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就找我來跟你說說劉氏的往事。”
雲琅笑道:“我不是對皇族迂腐,而是對大漢百姓迂腐,我很喜歡這羣人,也很喜歡這個可以讓我心胸變得遼闊的世界。
跟他們比起來,皇帝不過是一禮微不足道的塵埃。
我們要看這個時代,不要看什麼皇權更迭,什麼利益得失,只要時代總體上是前進的,其餘的我不是很在乎。”
何愁有笑道:“王的榮耀會讓你卑微的心無所遁形,王的權力會讓你偉大的心變得無所適從,而最終,所有的榮耀跟權力都會歸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