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雲琅爲何愁有送行的人只有霍光跟雲哲,至於老虎大王發現何愁有已經死掉之後,就對他毫無興趣了。
昏暗的陵衛石窟中,雲琅跟霍光一遍一遍的往何愁有身上刷着桐油,每刷一遍桐油,就要給他身體上纏繞一層白色的麻布。
等何愁有乾瘦的身體逐漸變得粗壯一些之後,就把屍體放進泥漿裡面,關上模範的蓋子,剩下的工序就要交給時間,等模範裡面的屍體變成泥塑之後,雲琅就會把何愁有早就轉備好的那一身金色鎧甲套在泥塑的身上,這個過程一定要一絲不苟,因爲,何愁有在生前已經交代過無數遍了,不準雲琅粗枝大葉的處置他的屍體,必須按照他設定的流程做好,做仔細,脖子上的紅巾顏色應該鮮豔,應該靈動,不能死板板的貼在脖子上。
“其實啊,應該等泥塑定型了,就把泥塑放進爐子裡,讓大火煅燒,如果能變成瓷器,就能放無數年了。”
霍光對這座陵衛石窟不是很喜歡,總覺得這裡擺滿了詭異的泥塑,讓他暴露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雲琅瞪了霍光一眼道:“等你百年了,再考慮這樣做。”
霍光陪着笑臉道:“師傅您呢?”
雲琅對雲哲道:“等我死了,就把我裝在棺槨裡,埋進地裡,別人怎麼弄,我們家就怎麼弄,不要出格,更不準標新立異。”
雲哲笑道:“耶耶會長生不老的,陛下說過,您如果剃掉鬍鬚,穿上少年人才穿的春衫,沒人會認爲您不是一個少年。”
雲琅指指自己的身體道:“有沒有老,我自己知道。”
霍光笑道:“弟子不敢想您過世之後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雲琅撇撇嘴道:“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月亮也會照常出現,人們還會繼續過日子,你們假裝悲痛一陣子之後,就會繼續向自己的理想進發。
世界不會改變!”
霍光瞅着地上的模範輕聲道:“好奇怪啊,何公對我恩深義後,我對他也極爲尊重,爲何他死掉了,我居然沒有半分難過的感覺,更像是歡送何公去做一場遠行。”
雲琅同樣瞅着模範道:“已經活了一百多歲了,早就應該死掉了,現在才死掉,有些晚,耗費掉了我們爲他準備的悲痛之意,是他的錯。”
霍光連連點頭,雲哲也覺得父親說的話很有道理。
老虎大王在石窟中非常的興奮,踩着牆邊的岩石上下縱越,總讓雲琅擔心這傢伙會從石頭上掉下來。
跑累了,就趴在雲琅身邊,肚皮急劇的起伏,張大了嘴巴快速的喘氣,剛纔一番奔跑,讓他體內積攢了太多的熱量。
雲哲從籮筐裡取出準備好的飯食,先給老虎大王倒了一盆清水,又把一塊冰涼的裡脊肉放在另一個盤子裡,小心的去掉了裡脊肉上附着的經絡,見老虎大王開始舔舐喝水,這纔將很多食物擺放在石桌上,又添了酒,三人就着酒開始吃飯,完全沒了剛纔快樂的模樣。
以前的時候,太宰就認爲,臣子爲君王死難是一種美德,事實上何愁有也是這樣認爲的。
他經歷了很多君王,以前的時候沒有死成,想陪着劉徹這個皇帝完成他最後的道德歸宿界定。
結果,他很失望,於是就提前結束了自己漫長的等待。
生死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活着的意義纔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
現在,他覺得沒有意義了,可以死了,就迅速的完成了這一過程。
他相信雲琅會把他的身後事處理的很好,一定會幫助他完成他最後的遺願,對此,他非常的肯定。
霍光吃了幾口飯,就瞅着亂石堆積的一個通道對雲琅道:“師傅,打開那些亂石,是不是就能直達始皇帝的陵寢處?”
雲琅搖搖頭道:“這條路已經徹底的毀滅了,我以前走過三個城關,纔將太宰送到了始皇帝的陵寢前,一來一回,需要兩天時間,現在,被我給炸燬了,想要開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裡面壯觀嗎?”
“前半段非常的壯觀,星辰,河流,山川,宮殿齊聚,後半段就顯得極爲粗糙,秦二世顯然是不願意在他父親的陵寢上多花費。”
“這是一個不孝之子!”
正在吃飯的雲哲擡起頭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雲琅放下手裡的食物瞅着兒子道:“陵墓修建的越是豪華,越容易被盜墓賊侵擾。
你看看橫亙在關中平原上的那些陵墓,最後一定難逃盜墓賊的毒手。”
“要是用水泥呢?”
霍光明顯的對不朽這個問題非常的感興趣。
“能保存一千年吧!”
霍光笑道:“加上山陵,機關保護,應該能維繫更長時間,只要時間長了,人們就會忘記……”
父子,師徒三人吃過飯之後,何愁有的屍體上包裹的泥漿也就逐漸凝固了,儘管還有些軟,拿來雕刻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雲琅,霍光,雲哲三人的藝術造詣都不低,很快就用竹刀修整出來了外形,合力將這尊泥塑放在何愁有生前最喜歡站立的位置上。
“三天後就能上顏料……”雲琅的聲音多少有些沙啞。
“然後就要永久封閉這裡?”雲哲也有些傷感。
“不僅僅如此,我們還要改變這裡的山川地勢,正好,我們家正在修建,這不難辦到。”
雲琅瞅着裝滿燃油的巨鼎道:“裡面的火油不多了,填滿之後再封。”
三人離開陵衛石窟的時候,天色已晚,站在這裡能清楚地看到雲氏燈火通明的工地。
新修建的雲氏遠超以前的雲氏莊園,氣勢更加的宏偉,佔地面積也更加的大,已經捨棄了大漢流行的木料建築,只要是能用石材的地方,雲氏儘量都在用石材,用不了石材的地方就用少量水泥代替,這再一次引領了一下關中建築的風潮。
這樣做對關中百姓是有利的,在太初元年,關中百姓在遭遇了旱災之後,又遭遇了蝗災,基本上,今年的收成已經不用指望了,人們只能通過做工,來賺取今年的口糧。
關中並不缺糧,連年豐收,早就讓關中的糧庫裝滿了糧食,雖然遭受了兵災,糧庫這樣的重要地方,劉徹還是力保完整的。
於是,在糧食充裕的情況下,以工代賑這種在大漢很新鮮的救災方式就已經出現了。
關中百姓有一顆最強韌的心,埋葬了亡者,給家人隨便弄了一個居住之地,就加入了建設大軍。
雲氏給的糧食多,還給錢,招到的人手自然很多,爲了加快進度,這些百姓日夜趕工。
雲氏的一座小山谷被填掉了,那道幽深清澈的泉水也徹底的被埋進了地下。
雲氏的管家們在這座新近被填平的山谷上種了很多的松樹,雲琅相信,不出五年,這裡的地貌就會徹底改變。
處理好了何愁有的後事之後,雲琅就再也沒有朝那座不存在的山谷看一眼。
那裡,埋葬的不僅僅是何愁有自己,還有云琅的過往。
雲琅說過不再理睬朝堂上的事情,他真的做到了……對這一點,劉徹非常的滿意。
此次東巡泰山,他又一次完成了自己的官制改革,啓用年輕人,啓用寒門子弟,啓用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士子。
整個過程,沒有受到半點阻撓,不論是龐大的曹氏,還是雲氏,霍氏,似乎都忘記了爲自家子弟爭奪位置,固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如同鹹魚一般的活着。
只有在雲琅跟曹襄兩人喝酒的時候,雲曹兩家似乎才活過來了。
“夏侯靜的苦沒有白吃,自從董仲舒死後,陛下大肆啓用沒根基的年輕人,涼州士子,良家子佔了老大的便宜,放眼大漢,也只有涼州那個地方沒有豪強。
也就是因爲這一點,不論樑凱如何阻攔,陛下還是用了大量的穀梁門徒。”
雲琅喝了一口酒道:“這是陛下非此即彼的心態在作怪,對了,你家如何?”
曹襄自嘲的一笑,拍拍胸口道:“連祖宗的姓氏都改掉了,這才勉強混了進去。
說真的,阿信的實力膨脹的太快,我快要壓制不住了,我想把曹芳,曹睿託付給你。
不希望他們如同孟大,孟二那般有出息,只希望他們兩個能平安的過一生。”
雲琅在曹襄的手背上拍拍,輕聲道:“相信你的兒子,他不會拿自己兄弟屍體鋪路的,如果這樣做了,曹信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是讓西北理工的顏面無存。”
曹襄苦笑道:“我自信在我死之前,曹芳,曹睿一定可以快活的活下去。
可是,當利害怕,她非常的害怕,自從她的公主頭銜被剝奪之後,她夜夜哭泣,年紀輕輕白髮都出來了。
夫妻一場,我不忍心讓她在驚懼中鬱郁而亡。”
雲琅笑了,喝了一杯酒之後指着曹襄道:“你就沒有想過我跟曹芳,曹睿親近,還是跟曹信親近?”
曹襄難爲的道:“自然是阿信!”
雲琅攤攤手道:“那就是了,你覺得送到我這裡最安穩,當利可不會這樣看,她只會覺得你把她的兩個孩子送進了虎口。”
曹襄怵然一驚,馬上站起身道:“孃的,老子終於知道當利的心思了,這個臭女人整天就知道哭,就不知道把話說清楚。”
雲琅揮揮手道:“她如今什麼都不是,那裡有往日那般長氣,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快寫去辦。
莫要說當利,就算是我,都覺得去病的人品更加的無可挑剔。”
曹襄仰天大笑,很是痛快,看來曹信把他折磨的不輕。
“我們一起去草原上騎馬如何?”
雲琅大笑道:“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