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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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時光過的很快。當綠兒端來晚飯時,蕭暮之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搖了搖也不見醒,眼光突然看向桌面,綠兒驀的驚奇的咦了聲,自言自語道:“呀,好精美的琴。”此時青河與青冥都已經走了,綠兒皺着眉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飯菜,又看了看呼呼大睡的蕭暮之,無奈的嘆了口氣,將飯菜放下準備扶男人到牀上去,她現在已經明白,蕭暮之一但睡着,自己是弄不醒的,除非像國師那樣能點穴摸經。

好不容易將人摻到牀上,更衣蓋被之後,綠兒已經累的滿頭大汗,當即自己也打了個哈欠,臨走時關了房門,一路不停抱怨:“該死的青河。這麼早就睡了。”

當晚,蕭雪海沒有回府。

朔日,突然降了一場雨,大雨淅淅瀝瀝,灑入湖面,樹梢,濛濛雨氣籠罩在天地間。蕭雪海下了馬車,立刻有人撐過一柄傘,卻是南郭宏的弟子春兒。

“國師,已經準備好沐浴梳洗,先去歇息吧。”春兒剛說完,蕭雪海就罷手道:“不用,先去秋風閣吧。”腳步輕快,嘴角微微翹起,春兒見蕭雪海這樣愉悅的表情,心中驚訝到極點,要知道平時國師可從未有這樣的神情,難道是發什麼好事?

已經連着有兩天沒有見到男人,蕭雪海早就想念的難受,此刻一回府就立刻趕去了。

昨天一大早就傳了詔,說使臣回過,蕭雪海着實鬆了口氣,他到不是怕韓機,只是一想到蕭暮之可能知道真相,心中就難以平靜。

到了秋風閣,蕭雪海直接拿過春兒手裡的紫竹傘,道:“別走了。回去吧。”這秋風閣沒有國師的命令也是不許進的,春兒當即點點頭,道:“那春兒就下去了。”

蕭雪海微微頷首,隨即轉身向秋風閣走去。

春兒從新打開了把青傘,看着雨中雪衣如飛的白髮男子,不由一陣疑惑,這裡住了誰值得國師這麼掛念?心神驀的一轉,春兒突然想起當日那個跌坐在門外男人,心中恍然,難怪再沒見到那人,原來被安排到這裡了。

秋風秋雨愁煞人,蕭雪海此時心情頗佳,看什麼都覺得格外順眼,遠處一片湖水籠着輕煙,雨點落下盪開層層漣漪,如同千萬朵水中花綻放,身旁落葉隨着風雨瀟瀟而下,不時的略過身旁,秋風閣本就是精緻之所,七彎八拐之後,蕭雪海終於看到了紫氣東來那四個大字。往日極近的距離蕭雪海此刻卻覺得遠了。

微微一笑,蕭雪海突然想到,他不會又在睡覺吧?

正要舉步,突然,一聲琴音劃破大雨滂沱的天地,那一聲清冽急促,穿雲破霧,即使大雨也掩蓋不了的聲音。

蕭雪海微微一頓,要知道在他的府內是不許彈琴的,究竟是誰?難道是大哥?

未等他想明白,那琴聲又響了幾下,似乎是人在試音色,下一秒已經彈奏起來。

那琴聲激越悠揚,彷彿山澗瀑布般一瀉千里,絲毫沒有阻礙,瞬間蕭雪海停下腳步,忍不住閉上眼細細傾聽。

清越激揚的琴聲逐漸轉急,如同急雨戰鼓般,音色轉濃,低沉而的急促的琴音讓蕭雪海腦海中出現了一副征戰的畫面,那琴聲如同千萬戰馬奔騰,隱隱有金戈交加的聲音。

忽而,戰事漸息,琴聲逐漸平靜,隨即低沉寂寥的響起,彷彿是大戰過後滿地的蒼涼。

蕭雪海忍不住蹙眉,驀的睜眼,他已經知道彈琴的是誰了,當即邁開腳步向着院內走去。只轉過跳長廊,就見長廊盡頭正背對着自己坐着一個人,一襲青衫,黑髮如墨,蕭雪海甚至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男人緩緩撫琴,眼神卻看着長廊外的池面,身後也坐着四人,一個是青裂正默默的喝着酒,一個青冥,一言不發的瞪着池面,一個則是青河,時不時的拿起手中的乾果砸正在看着蕭暮之出神的綠兒。蕭雪海想靠近,卻突然緩緩放下傘。

青冥耳朵動了動,他耳裡非常,即使蕭雪海隔得很遠他也早已經知道了,只是蕭雪海不過來他也不會多說,國師討厭管閒事的人,這一點他是知道了,只要不觸犯男子的禁忌,他可以在國師府活的很好,這是府里人都知道的,因此從來不會有人違背。於是蕭雪海就那麼靜靜的站在遠處,聽着男人的琴音。一點點的蒼涼下去,一點點的沉寂下去,如同走入了絕境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野獸,用低啞的吼聲不斷求救卻找不到任何人來救他。

蕭雪海握傘的手忍不住抓緊。

大哥,難道你一點都沒快樂過麼?

許久,琴聲漸歇,蕭雪海心中卻一陣陣抽痛起來,半晌,他收起傘向着幾人走去。

青河最先看到了蕭雪海,當即收起乾果,起身叫道:“國師來了。”

蕭暮之驀的轉身。看着白衣男子衣袂飄飄而來,不由笑了,招手道:“雪海,快過來。”蕭雪海強壓下心頭的疼痛,揚起一抹清冷的笑容,輕聲道:“大哥,什麼事這麼開心。”

蕭暮之直接伸手抓過蕭雪海冰冷的手掌撫上了琴身,道:“喜歡嗎?”

蕭雪海目光移向那琴,只見是青色的琴面精雕着仙鶴的圖案,那線條極簡單,卻讓人一見之下就有仙鶴齊舞的天闕之感,可見雕刻的人必定也極擅長書畫,那琴絃卻有些不一樣,普通的琴絃皆是銀光暫暫,這弦卻微微泛着黃,彷彿已經過了很久的歲月。蕭雪海愣愣的看着,手指緩緩的浮動,忽的撥出一個音弦,突然看向蕭暮之,道:“你……真的把它修好了。”

蕭暮之忍不住有些蹙眉,他以爲男子會高興,卻爲何在他眼中看到一種彷彿想哭的感覺。

那種感覺另蕭暮之也忍不住心慌,心疼。

蕭暮之忍不住問道:“你不喜歡嗎?”

“不!”蕭雪海立刻反駁,隨即笑了笑,低聲道:“我以爲這琴是出不了聲的,畢竟用的不是真正的琴絃,只是馬尾而已。”蕭暮之頓了頓,身上拉住蕭雪海,蕭雪海看着那隻主動伸出的手,一時有些怔然,心卻有股幸福的發抖的感覺。

牽着男子坐到凳子上,蕭暮之緩緩撥出了一個極清冽的音色,脣邊揚起一絲笑意,道:“天地間的萬物都可以發出聲音,只要想想辦法,總能知道怎麼讓馬尾發音的,你聽。”說完。極其輕緩的聲音從指尖逸出,卻是一曲梅花三弄。

蕭雪海也忍不住伸手撥了一下,無奈確實沒有什麼技術,彈出了一個噪音。

蕭雪海忍不住低下頭,擡眼悄悄的瞄蕭暮之,卻發現男人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正看着自己,蕭雪海當即一咬脣,道:“我……沒學過琴嘛……”半晌沒有迴音,忽聽男人清朗的笑聲響起,蕭雪海知道男人是在笑自己,心中有些不安,隱隱有點惱怒,但卻忍不住想看一看男人的笑容,於是擡頭盯着蕭暮之。

蕭暮之隨即緩緩在白髮男子身邊坐下,忽的伸手輕柔的理了理男子胸前被風吹亂的白髮,輕笑道:“我只是笑你跟個孩子一樣。”

蕭雪海低頭看着那隻玩弄着自己頭髮的手,清冷的聲音有些壓抑,吶吶道:“哪有?”

蕭暮之好笑的摸了摸他的頭,忽的道:“你要有時間,我可以教你,而且大哥教你可是免費的。”蕭雪海被男人的動作弄的有些無措,心中卻有種甜甜的感覺,彷彿吃了蜜一般,側頭看向蕭暮之,男子道:“你是我大哥,如果還收學費那也太小氣了。”

蕭暮之當即正色道:“可我的琴是練得極好的,就算是大哥也不能白白教你。”說罷看了蕭雪海一眼。

蕭雪海看了眼旁邊憋着笑的綠兒,忍不住道:“你們下去下去。”

四人聽了蕭雪海那一聲噪音,都知道他不願意在被人聽到,當即都乖乖的下去,還是不要聽的爲好,萬一忍不住笑出來,國師惱羞成怒可如何是好?

三人一走,蕭雪海吸了口氣,道:“大哥,你剛剛還說免費的,你知道我沒錢。”明知道男人是在逗自己,蕭雪海也忍不住跟着鬧起來,他好喜歡這種感覺,就像尋常人家一樣跟着兄弟姐妹們鬥嘴,偶爾被哥哥姐姐欺負一下,但這樣的感覺卻並不壞。

蕭暮之面上泛着笑意,打趣道:“那既然如此,就先欠着吧,以後我向你要什麼你可別小氣不肯給。”

蕭雪海想了想,道:“好。”

於是蕭暮之坐到了男子旁邊,細心的教起來。

“天地間本是沒有音樂之聲的,後來古人模仿萬物的聲音創造了各種樂器,爲音階定名,後人錚錚然而其上,卻不知最高明的琴聲原就是自然之聲。”說着,蕭暮之讓蕭雪海隨意撥了一弦,隨即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蕭雪海蹙眉,隨即道:“琴聲。”

蕭暮之一笑,道:“那再撥一次。”

又是一聲,蕭暮之問道:“這次是什麼聲音。”

蕭雪海閉上眼,靜靜的體會那一絲絲餘音,隨即睜眼,笑道:“這次是風吹過山谷發出的聲音。”蕭暮之眼中光芒一亮,忍不住讚道:“好聰明。”

蕭雪海從沒被人這樣贊過,當即有些不自然,隨口道:“這琴要學多久?”蕭暮之微一挑眉,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道:“沒學爬就想學飛了,先把原音練好吧,我可是整整十八年日日不斷練出來的。”蕭雪海伸手揉了揉頭,隨即笑道:“那我這麼聰明肯定比你快。”

蕭暮之又繼續教起來,兩人時不時的說些話。

忽的,蕭暮之問道:“雪海,怎麼以前不學呢?”蕭雪海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掌權之後爲什麼不學,當即道:“嗯,那時已經不願意學了。”

蕭暮之明白不是男子不願意學,只是心中有些執念放不下。

“雪海,人這一生要學很多東西,但卻很少有自己真正喜歡的,所以一但找到了就不要輕易放棄,明白嗎?”

蕭雪海突然擡頭,看着蕭暮之半晌,才一點頭,道:“嗯。”

我已經找到了喜歡的,不會再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