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這話基本已經相當於戰爭宣言了,尤羅伯晃了晃身形穩住心神,面上一片慘白。
作爲臺灣的長老牧師,他對於眼下臺灣島上荷蘭的軍事力量一清二楚。
雖然在劉鄭兩家交戰之初,勃爾格長官便迅速向巴達維亞申請了支援。
但是即便如此,眼下臺南的荷蘭守軍也不過2000餘人而已,和情報顯示高達一萬人的呂宋軍隊而言,實力似乎有些過於懸殊了。
高德在上,願您庇佑您的羔羊。
尤羅伯在胸前劃出一個十字,一邊在心中默唸了一句,這才強作鎮定地看向一身華裝的遊德高。
“高德在上,將軍閣下,我會如實將你的話轉告給勃爾格長官,至於如何決斷,那便只有看他如何考慮了。”
遊德高這會兒顯現出呂宋作爲文明政權的特色來,他微笑着向尤羅伯輕輕頷首致意,左手比出一個請的動作。
“既然如此,本將軍就不遠送了。”
“對了”,見尤羅伯躬身欲走,遊德高狀似隨意地補了一句,“按照我軍與鄭家的和約,我軍今日便要接手大員附近的漢人村落,如果荷軍阻攔,我方將視爲你方發動戰爭。”
“你……”
尤羅伯瘦削的身形再次晃了晃,雙拳使勁捏了捏,一言不發地走出艙外。
“哈哈哈,爽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華夏久不誇兵於南海,竟然連這些夷人也做大了,今日正好要讓他們好好見識我天朝上國之威。”
一見尤羅伯已經出門遠去,跟着參贊軍務的茅元儀放聲大笑起來。
然而遊德高卻一臉嚴肅地搖頭道:“總兵這話卻有些過了,我家二哥早就說過,固步自封、夜郎自大隻會帶來愚昧和落後,如今這局面並非什麼好事,我華夏還在閉門自守,夷人卻已探索完大半個世界。”
“想我華夏先祖數千年前不過關中一隅之地,經過數十代開拓,才得有今日之萬里江山。然而自唐以後,我漢人日漸閉塞,只顧沉迷於所謂的地大物博,而不知世界之變化,總兵也曾看過世界地圖,不知有何感想?”
茅元儀這下子顧不上炫耀了,良久才一臉感慨道:“未曾想天下如此之大,我等確實猶如井底之蛙。”
“沒錯,正是因爲我們閉上了眼睛,結果連家門口的東南亞都沒有佔領,如今,竟然被夷人殺上門來了。”
“今日他們可以佔據臺灣,明日是否就可以以此爲據點攻伐神州呢?”
見茅元儀露出沉思,遊德高這才點醒他道:“所以我家二哥多次提醒,我劉家官吏將士萬不可有輕慢夷人之心,夷人雖然開化較晚,但是此時彼等國人的精神狀態卻如同我華夏春秋戰國之時。”
“總兵想想,我華夏中人,可有敢孤身一船航遍大海的勇氣,可有持一經書便敢四處傳教的信仰,可有爲追求格物之理而敢勇於獻身之精神?”
這幾句話一出口,茅元儀頓時明白了過來。
他馬上拱手長躬,“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茅某受教。”
“哈哈哈,總兵且隨我觀戰。”,遊德高大笑着推開艦長室艙門走了出去。
茅元儀笑着晃了晃腦袋,也趕緊快步跟上。
遊德高此前對尤羅伯所說的那番話並非故意挑釁,而是確實打算先行收復臺南地區的漢人村落。
在這個年代,臺灣島上的情況較爲複雜。
鄭芝龍、顏思齊等海盜集團先後都是以臺中的北港爲根據地,這裡聚集有一萬多漢民,因爲沒有官方力量介入,基本上都是以村落的形式聚居。
九月二十七日,也就是和鄭家簽訂協議後的第五天,呂宋艦隊便已經將北港一帶納入到了自己管轄範圍。
反觀臺南地區,因爲便於種植,前來這裡開荒的漢人最多,達到了三萬多人,料羅灣海戰之後,鄭家對於這些漢人村落也有一定的管轄權。
荷蘭人雖然在臺南修建了熱蘭遮和赤嵌城兩座城堡,但是其管轄範圍依舊侷限於他們擊敗的當地土人。
對於漢人村落,雖然也經常有荷蘭士兵前去敲詐壓迫,但是名義上卻並非歸屬荷蘭人所有。
直到明朝滅亡之後,荷蘭人這才抓住機會,強行逼迫全體臺灣漢人臣服並且繳納人頭稅、漁撈稅等稅賦,這個時候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殖民臺灣。
熱蘭遮外海海面上的荷蘭艦隊裡,勃爾格等人因爲尤羅伯帶回來的消息陷入了憤怒加癲狂的情緒之中。
“這幫該死的呂宋人,他們沒有權力這麼做!”
勃爾格尤爲激動,如果真的讓呂宋人控制住了臺灣島上的所有漢人,那麼也就意味着荷蘭在臺灣南部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要知道,熱蘭遮和赤嵌兩城全都處於漢人村社的包圍之中,到時候呂宋人想要翻臉易如反掌。
“長官,請下令吧,我們該怎麼做?”,最高階軍官達巴爾上前一步鄭重問道。
勃爾格還在思索當中,“呂宋的艦隊開始朝臺江移動”,瞭望臺上一聲驚叫聲促使他下定決心。
“派遣使者再去談判,爲我們爭取時間,所有艦隊回港扼守海灣,如果呂宋人執意要接管大員的漢人村落,那我們只能準備戰爭。”
“吼”
荷蘭戰艦上爆發出一陣呼喊聲,全體艦隊頓時忙碌起來。
傳教士尤羅伯再次自告奮勇地駕着小船朝呂宋艦隊駛去,這一次他依舊得到了遊德高的接見。
只不過看着海面上的荷蘭艦隊開始回撤,遊德高已經明白了荷蘭人的抉擇。
他揮了揮手打斷滔滔不絕的尤羅伯,後者一直試圖表明荷蘭人在臺灣擁有無可辯駁的權力。
“閣下,我想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看來你們也做出了對應的選擇。”
遊德高扯了扯衣服下襬,使軍裝看上去更加平整,“既然如此,我現在代表呂宋將軍府,向貴方宣戰,我軍將於一個時辰之後發動攻擊。”
尤羅伯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你們這麼做是不對的,是錯誤的決定……”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遊德高繼續打斷他道:“閣下請回吧,我們戰場上再說。”
看了看面色堅定的遊德高,尤羅伯只得帶着忐忑的身影轉身返回小艇,在海浪的搖晃中晃晃悠悠地朝熱蘭遮城而去。
“全體準備,我軍將於未時準時發動進攻。”
“喏”
不用遊德高具體安排,分佈在每條戰艦上的各級軍官便開始按照此前的部署行動起來。
早在接收北港之後,遊德高等人便已經意識到荷蘭人不可能直接投降,因此一衆軍官早已針對荷蘭人制定了詳細的作戰戰略。
草草在船上用過午飯,呂宋艦隊開始向東北移動。
然而讓荷蘭人意外的是,呂宋艦隊竟然直接在五里外的範圍拋錨停了下來。
看着二十多艘戰艦緩慢地在洋麪上一字排開,已經返回城堡的勃爾格等人面面相覷。
“呂宋人打算做什麼,他們不打算登陸了嗎?”
“我想,他們是不是打算直接炮擊熱蘭遮城?”,近距離觀察了呂宋艦隊的尤羅伯弱弱地開口道。
“轟”、“轟”
呂宋艦隊一側騰起的白煙和轟隆的炮火聲給了尤羅伯肯定的答覆。
以孫武號爲首的呂宋艦隊率先開火了。
“高德,爲什麼呂宋人的火炮射程這麼遠!”
勃爾格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脖子上的血管都因充血而外露出來。
城堡城牆上,達巴爾和尤羅伯等人也全都目瞪口呆。
雖然早有情報顯示呂宋人與歐洲軍隊一樣,能夠熟練使用火器,並且裝備了大量的火炮。
但是關於呂宋火炮射程這樣的絕密資料卻從未暴露在歐洲人眼前過,看着洋麪上不斷升起的白色和黑色雲朵,熱蘭遮城中的荷蘭人心情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