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金花每天都想咆哮一句,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可尤其是在最近,她越發覺得心如有跳蚤在爬般無法忍受,你要問她爲什麼?她能當場咆哮痛哭流涕的對你傾訴整整一個小時。
能爲什麼?還不是因爲她那個敗家媳婦!
雖說家中財政大權早已旁落,但特殊的使命感還是讓她對家裡的一針一線視爲己物,平日裡哪怕單靜秋把菜燒得再好吃,她也會在心裡嫌棄浪費油、浪費糧食,遲早把家裡霍霍完了!
在她看來,什麼餓着了、沒衣服穿都不是事,誰家不是那麼過來的。
你要跟她爭辯家裡明明頗有餘糧餘錢,她就只會戳着你的腦門惡狠狠地對你說,難道我的兒子以後娶老婆不用存點彩禮錢嗎?好像村裡頭誰不知道她當初乾的那些個齷齪事。
大傢伙都知道她心眼偏到天上去了!所以即便她到處找人抱怨,也沒人當回事。
可如果說平時只是這麼叨叨,好歹她和老頭子吃飽肚圓,那現在可就大有不同了,孫金花這回可真是被氣到了,甚至氣得這頭一號康健人頭回癱倒在家裡的牀上,哎呀呀頭疼起不來。
這是爲啥?
還不是讀書鬧的!
在孫金花看來,多年前老算命的每一句話現在都應了驗,她這大兒子早早死了,以後都沒法孝順她,二兒子現在反了,和他媳婦就知道聽那死靜秋的,一點也不知做媽媽的心裡多苦,而那死桃花早八百年她就當沒這個女兒了!所以啊,還是得指望建黨!
可以後的事情還遠着,現在近在天邊的就是那天天磋磨着她的混賬媳婦單靜秋!
什麼個個分錢,她反對就說自己反對共產,要被抓!
什麼抓到的肉當場就煮掉,她反對就說讓她自己去抓一個!
真是氣煞她也!
而現在這個敗家娘們更是想出了新的敗家招數,她居然想讓家裡三個小的去讀書?
想得倒美!現在小學能大隊出錢,那以後呢?以後是不是要家裡倒貼錢了?而且這家裡活計這麼多,是想幹嘛呢?更別說要是林雄去就算了,好歹是他們老林家的長孫,這林情林玉兩個小丫頭片子憑什麼呢?圖什麼呢?反正最後都是要嫁出去的,何必花那麼多錢,讀那麼多書有個什麼用?
於是孫金花便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再眼看着自家的錢這麼被惡婆娘作踐,自家死鬼丈夫不肯說,那她來!她此時覺得自己就像那時候聽說的什麼烈士模範之類的,那股子勁兒,叫一個彪悍。
因此在這日,林家人便見到了久違的場景。
自單靜秋主廚之後,捨得油水又時常願意弄點什麼來讓這羣孩子們打打牙祭,這家裡的伙食算是一天一天好起來,原本在這年頭,有這麼零星半點肉末、油水那就已經能讓人吃的口水直流了,更別提還有單靜秋的廚藝加成,那更是好吃得讓林家的這幾個恨不得把碗底都舔乾淨來捧場,哪怕是最嫌棄的孫金花都會吃的乾乾淨淨,當然她也會給自己找補,畢竟節約糧食大過天嘛!
在一家人的狼吞虎嚥中,這日的晚餐又走上了句號,在吃飯時不聊天不知不覺地成爲了林家不約而同的規矩,誰讓美食就在眼前,不容錯過呢?
剛吃完飯,孫金花便鼓起勇氣,狠狠地把筷子摔到了桌上,露出了清脆的聲音,一家子人下意識地就看向了她,似乎有種久違的感覺回到了身上,她厲聲就是呵斥:“我告訴你,你這幾天見天的在村子裡折騰我可是都知道,讓什麼孩子們去讀書,我許了嗎?你爹許了嗎?我告訴你,我們都不同意!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們了?”
終於把心裡一口鬱氣吐出的她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單靜秋便也輕輕地放下筷子,往孫金花就是一瞅:“那小叔不也在讀書?怎麼這些小的就不能讀書了?”
“就他們?”孫金花的嗤笑聲大的在這家裡的每一個人耳畔迴轉:“他們能行嗎?他們能和建黨比?我說你也得撒泡尿看看有沒有本事!”說着手還往着三個孩子那指指點點。
她盤着手只覺得不屑,這單靜秋肯定腦子是魔怔了,她家建黨是要大出息的人,能和這些沒用傢伙一樣?就她看,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幾個小的就隨了他們的廢物爹,沒點兒屁用!
原本不願和她多說的單靜秋幾乎是氣煞,畢竟現在權利在她手裡,她半點沒打算把孫金花的話當一回事。
可看着被她這話說得下意識一瑟縮的林雄和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咬着嘴脣不肯讓眼淚掉下來的林玉,她心裡一股無名火瞬時而起。
“有沒有本事也要試試才成。”單靜秋捂嘴一笑,眼神冷冷:“媽,您可能不懂,小叔和別人不一樣,他們老師都說了,他啊考不上高中,初中讀讀就回來吧!”
要不是氣到她並不想拿孫金花的痛處下手,畢竟林建黨除了絕情點,倒是和她家沒半點關係。
孫金花登時跳腳,還沉默的林耀西忍不住皺了皺眉打算說些什麼。
單靜秋立馬截住話頭:“爸,人都說小兒子大孫子,但也沒見過只顧着一個兒子的對吧,以後日子還長着呢,您說呢?”
林耀西馬上又停住話,他可比他家那婆子聰明點,他還指望建軍養老,沒得得罪他們,更何況,雖然他不覺得自家婆娘說的有什麼不對,但好歹也不能說自己孫子沒用啊。
孫金花幾乎是氣急,看林耀西不搭腔的樣子就知道那烏龜王八蛋又縮回頭了,跳腳說:“你才養了一堆廢物蛋子,我們家建黨會有出息的!”
單靜秋笑了:“哎喲媽,你還論什麼出息呀,以後呀你的建黨到城裡尋思個漂亮姑娘,就順了你的心了。”聲音帶笑又撩了刀子:“就怕人城裡姑娘看不上他的農村娘呀。”
“你你你!你胡說什麼呢!”孫金花胸口喘得直動,幾乎快被氣厥過去,這話倒是真真切切戳中了她的心眼裡,她嘴裡不說,自家兒子自從去縣城裡讀了書,多不愛回家她心裡自己有小本本,所以她向來也沒想着以後靠小兒子養老,可這話,這話說出來不是戳她心眼子嗎。
單靜秋一回頭看到自家林雄頭低低不敢擡頭的樣子,心裡恨極孫金花口無遮攔,這小孩子聽了大人說自己沒用廢物,從未來回來的人個個知道所謂的棍棒教育、打擊教育對孩子個性有多麼毀滅性的打擊!
她便也不耐煩起來:“還有媽,有些話我也不願意說得太過頭,咱們家現在是誰做主,不要每次非逼着我用點什麼力氣活,畢竟咱們家還要過日子是吧?”
孫金花聲音抖着:“你這是在威脅我?”她就沒見過這種大逆不道的媳婦。
單靜秋道:“是。”惡人有惡招,她早早就明白這個道理,畢竟尋常人也幹不出孫金花的那些事。
孫金花幾乎咬碎一口牙,心中氣極卻還忌諱着現在村裡出名的石拳頭,野豬都打不過,更何況自個,想了想她打算後退一步:“林雄就算了,林玉林情兩個丫頭片子讀什麼書?讓她們留家裡!”
自覺得委屈求全的她簡直是說不清自己心裡的苦水,感到自己已經退了太大一步絲毫沒看到對面建軍已經氣得漲紅的臉。
林建軍鼓起勇氣,一字一句的吐出了話:“媽,情情是我的女兒,她不是什麼丫頭片子,她是我的寶貝,我……我不許你這麼說她!”他掐着手手上一根一根的青筋都爆出,頭一回直視着自己的母親,他這輩子就是這麼被看不上,被要求一無所有過來的,他可以苦,他可以被不當人看,但他的女兒是沒罪的!
孫金花神色錯愕,充滿的不可置信:“建軍,你在說什麼?”
她這下倒是沒生氣,更多的是滿滿的不可置信,這向來像她的一根柺杖,指哪打哪的建軍突然敢這麼同她說話,她幾乎把眼珠子要瞪了出來。
但事與願違,即使孫金花再怎麼動,林建軍除了因爲自小的恐懼不住使勁的手外,其他半點看不出他的緊張和痛苦,他努力着又說了一遍:“媽,你別說情情,她念書,我供!”
旁邊的吳秋雲看着丈夫的神色動容,她知道自家丈夫這回是鼓了多大的勁兒。
穿越至今,甚至在心裡有點看不上父親的林情堅硬的外殼就在這瞬間消融,變成了一池子水。
單靜秋不願讓孩子們看着大人吵架,便也出手喊停:“行了,媽,我知道您看不慣我,有什麼您就衝着我來,沒什麼用孩子做藉口的,還有不管是林雄還是林玉都是我的寶,他們三都能讀書,我們家沒窮得讓孩子念不起小學!”
想了想,她沒忍住,繼續道:“還有媽,不管你怎麼想,別人怎麼想,我從來覺得女兒兒子一個樣,桃花是怎麼不和家裡來往的,沒有人比我和你更清楚,我在一天,咱們家就沒有什麼兒子有女兒沒有的理。”
她已經不願再和孫金花多扯皮這些一二三四,她只希望自家孩子別因爲孫金花的言論受到影響和傷害,於是便示意着建軍秋雲兩個,拉着孩子們收拾着碗筷往屋後的蓄水池走去清洗碗筷。
而林耀西向來是甩手掌櫃,看事態結束便也甩甩手離席。
好容易回過神的孫金花忍不住眼淚就落了地,拉着旁邊的杏花淚眼朦朧,話說個不停,翻來覆去就是念叨着那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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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沒良心的,我是怎麼把他們養大的,現在就知道氣我!”
“難道我說的錯的?我哪一句不是爲了這個家好!”
“真的沒天理了,沒天理了。”
……
一句又一句,可只見女兒杏花一句話沒說,她忍不住輕輕拍了自家寶貝女兒一把:“你怎麼就不說話呢?”這時她竟然也忍不住埋怨起這憋着話不說的傻女兒了。
林杏花頭低着,聲音也同樣低落,她咬着脣,輕輕地說道:“媽,當初,當初我也是能上學的……”
當初她和自家哥哥一起讀到了小學畢業,明明她考上了,比哥哥考得好,老師也說自己能讀書的,可媽那天卻把自己的書包丟進了火堆裡,然後就是這般掐着腰對自己說:“傻腦筋,讀那麼多書讀死了,早早回家乾點活,養養身體,以後媽給你找個好人家訂婚!”
自己不知爲何,便也就這麼覺得這似乎是自己理應當擁有的日子,就像姐姐,不也是給哥哥換婚嗎?她們女孩子,就是要早早嫁人的,讀書確實沒用。
可心裡,並不是一點也不難過的。
孫金花氣死,恨得就是一錘杏花:“反了呀你!你哥去讀書找個好工作,以後有出息能照應你!你讀書沒用!”她就不懂今天怎麼個個都反了!
杏花一點也不覺得疼,是了,這就是她媽,她一直以爲偏心她的媽,可其實,看得門清,她的出息就是找個出息人嫁了……而不是她自己出息。
杏花靜靜地看着孫金花,眼睛一眨一串眼淚就是掉下:“媽,我是想讀書的。”
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跑遠。
孫金花看着一室的寂靜,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
她,她明明半點也沒錯!哪來的歪門邪道,都中了單靜秋的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