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佳囡咬着青腫的嘴脣，幾乎咬出了血，才勉強點了點頭。
長安只覺得整個身子都在往下沉，不得不緊緊抓着桌邊，才勉強站穩。她稍稍緩了口氣，低聲道，“我們去旁邊那個房間說話，那裡沒人。”尹佳囡只有順從的點頭。
讓護士暫時開了旁邊的房間，長安帶着尹佳囡走進去。離開前，她熱了兩杯牛奶，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尹佳囡。
那個房間倒比長安想的暖和些，但她還是裹了羽絨服，剛剛到處找尹佳囡，又對付穆墨，她的脊背早就被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溼透了。坐下來喝了杯牛奶，才覺得有熱氣慢慢的涌上來，整個人好了許多。
她和尹佳囡分開三年，在此之前，她們有十六年的時光是任何人也分不開的姐妹。尹佳囡的父母是長安爸爸的同事，她們在一個院兒出生，一張牀上學會說話走路，手牽着手上學放學，從嬰兒到少女，她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一起。她們十八歲那年，尹佳囡的父親下海經商大有成就，在濱城的公司如火如荼，她媽媽爲了幫她爸爸，不得已辭職帶着她去了濱城。分開一年後，長安考入濱城一所大學，乾脆就住在了尹佳囡家裡，兩個人雖然不在同一大學，卻依舊生活在一起。
這樣好的日子卻只過了一年。有一天，長安記得很清楚，是放暑假的第三天，她剛剛回到青城，準備在青城度過暑假，走下火車，她鬼使神差的買了一份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赫然是尹佳囡父母的照片，標題寫着‘尹氏集團董事長及夫人不堪破產壓力，於今晨雙雙自殺於別墅’！
她拿着報紙，想到向來慈眉善目的尹媽媽，總是給她塞零花錢的尹爸爸，只覺得天旋地轉，如果不是爸爸趕來，她差點兒暈倒在車站。
後來，他們一家人匆匆買票再次來到濱城尹佳囡家，卻只見到銀行的人在清算資產。據說有人帶走了尹佳囡父母的遺體並予以安葬，卻沒人知道尹佳囡去了哪兒。長安和父母擔心的要命，四處打聽，爸爸甚至把多年前就畢業的學生也找到，讓他們幫忙找人。
三天後，張莫西帶着尹佳囡的消息過來，說是爲了還債，尹佳囡去了濱城墨家，在那裡做家庭教師，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許爸爸帶着長安親自找到墨家，墨家人倒是客客氣氣的接待了他們，也只是在門廳裡，長安見到尹佳囡，蒼白着臉，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她以爲她是被家裡的事情打擊才如此，只是安慰她。尹佳囡也沒有提起任何事，只對許爸爸一再抱歉，說家裡欠了許家的錢，會盡力去還。
可許家哪裡需要她來還錢。當時尹家出現危機，許爸爸的確曾把家裡現有的十幾萬拿來借給尹家渡過難關，結果尹家沒能過去，許爸爸就當這十幾萬是丟了，並未特別在意。如今聽到尹佳囡這麼說，更是對她心疼萬分，提出讓她好好上學，他們可以替她還一部分，長安記得很清楚，那時尹佳囡卻說，“有些債，只能我自己還。”
後來，許爸爸和長安都以爲尹佳囡已經沒什麼事，就回去了。
那段日子，長安總給尹佳囡打電話，總要去看她，可她不是說忙，就是不接電話，後來長安急了，去過學校，找不到尹佳囡，就扯着張莫西去墨家，墨家人卻說，尹佳囡已經不在那裡。好容易長安又聯繫到尹佳囡，她卻是遮遮掩掩，斷斷續續，直到一年後，她才告訴她，她早已退學，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哪怕這個男人每天折磨她，她都愛他愛的發瘋。
這樣的日子，尹佳囡過了將近五年。
五年裡，長安能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五年裡，尹佳囡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那人是誰。直到三年前。
長安是在醫院見到尹佳囡的。人已經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瑟縮在牀上，精神接近崩潰。她剛剛做完意外流產手術，聽醫生說，那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醫生還說，這已經是尹佳囡至少第三次流產，這次以後，她再也不能懷孕。
然而到了此時，尹佳囡也沒有告訴她，那個把她害成這樣的男人是誰！她只是求她幫幫她，幫她離開濱城，走的越遠越好。
那時長安也沒什麼辦法，只好去找張莫西，張莫西倒是有本事，找了家留學公司，愣是把尹佳囡送到法國留學去。
流產不到半個月，尹佳囡堅持離開。長安和張莫西送她到機場時，她最後問她，那人是誰，她只告訴她，那人姓穆，他們惹不起，所以她說，“長安，我就當做了個噩夢，你不要爲我的惡夢去做傻事。”
穆？長安那時甚至都不敢想那人是穆墨！只以爲是穆家分支中的一個，因爲那時候的她和張莫西，想都不敢想穆墨那樣高高在上的人。
那杯牛奶喝完了，兩個人的情緒也都隨着牛奶的熱氣，逐漸平復下來。
坐在沙發裡的尹佳囡，蜷縮着身子，看起來像極了她最後在醫院見到她的樣子。
“阿囡，到底怎麼回事？”長安小心翼翼的問，她真怕傷了她。
她當初那麼捨不得她，可是她堅持要走，她就尊重她。三年來他們的聯繫屈指可數，她不怨她，她懂她需要時間來平復傷口，三年後她那麼活潑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由衷的高興，高興她的阿囡又回來了。
然而現在長安才明白，活潑的阿囡是裝出來的，她是回不去的。
“尹家，欠穆墨的。”半晌，尹佳囡才說出這五個字，卻幾乎是嘔了血才說出來。
“所以你拿自己去還？”長安不敢相信的問。
但尹佳囡竟無力的點了點頭，“他出現的時候，爸媽的屍體就躺在我面前，冷冰冰的，卻連個替他們收屍的人都沒有。他說尹佳囡，我替他們收屍，你跟我走。我別無選擇，應了。他替我安葬爸媽，在爸媽的墳前，他才告訴我，我爸爸，之所以能那麼快賺到錢……是因爲他，他害死了他的父母，從他父母那裡得到了穆氏集團的股權，才……”尹佳囡捂着臉，無聲的流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