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用一種很是單純很是直白的目光看向談晉承。
“手疼嗎?”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神使鬼差地問出這三個字的。
嗯嗯嗯,她這也是沒誰了。被人給打了,卻還要反過來去問人家的手疼不疼。
反正丟臉也不只是這會兒了,雲初覺得自己簡直就好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一般,好像不管再發生什麼事情,她都可以厚着臉皮什麼都不管了。
這種狀態也真是沒誰了。
談晉承看了她一眼,直接起身,“能自己走嗎?”
“嗯?”雲初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能自己走的話就自己走,不能的話我抱你。”談晉承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他的臉上依舊是看不出來什麼情緒,他的聲音也一如既往得平淡,什麼情緒都聽不出來,“你可以自己選擇。”
“哦……我可以自己走。”雲初的語速很慢,緩緩地說道,然後就想要站起身來,可是不知道是剛纔蜷縮在沙發上的時間太長了,還是她整個人僵直的時間太長了,纔剛一用力,她的腿上就是一陣痠麻,下一秒,她整個人就又重新跌回了沙發裡。
雲初咬着牙,掙扎着還要自己站起來,但有些時候,她越是想要做什麼,身體就好像越是不聽話。就像是從前的時候,她見到談晉承的時候,越是不想臉紅越是想要表現得自然一點,就越是容易臉紅也越發不自然。而現在,她越是想要裝作堅強地站起來,她的腿就越發毫不客氣地暴露她的軟弱。
就在她又要掙扎着站起來的時候,忽然,她的身體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給撐住,下一秒,她整個人就騰空而起了。
雲初一米六八的個子,一百斤,不算瘦了,但是她這點兒重量和這點兒個頭,在身高足夠一米九的談晉承那兒,簡直完全不夠看,完全不值一提,他就好像是抱起一個大型的布娃娃一樣,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整個人都給抱了起來。
身體瞬間騰空,雲初整個人都懵了。
她的大腦再一次出現了一片空白的狀況,就像是剛纔被談晉承甩那一巴掌的時候,她的大腦也是一片空白的,什麼都沒有想,就是一片真空一般的空白!
這樣的空白,再度出現的時候,雲初已經不陌生了。甚至可以說,她很享受這一時半刻的空白,只有這種空白,才能讓她的腦海中裡不在充斥着之前看到的那張照片。
但是很顯然,這種逃避是不可能長久的,空白也就只是那麼一瞬間而已,對於雲初來說,這一瞬間的空白就好像是偷來的夢幻一般。
當夢醒來之後,她又要重新面對滿腦子都是叔叔那張照片的痛苦,那種痛苦到了極致的痛苦。那種幾乎要奪去她靈魂的痛苦,那種讓她恨不得就此消失的痛苦。
果然……果然在很多時候,活着比死更困難。
很多人都喜歡對有自殺傾向的人說,你既然都不怕死,爲什麼還怕活着呢。
殊不知,在很多情況之下,活着都遠比死更加困難。
死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可是活着……卻是無盡的痛苦,永遠都無法解脫的痛苦。
雖然時間的推移,這種痛苦可能會逐漸減弱,但是在一開始的時候,這種痛苦真的是讓人痛不欲生,比死更痛。
談晉承抱起了雲初,然後又抓起了他的那件風衣外套,將她整個人給緊緊地裹住,她的臉也被遮住了。
黑暗一下子襲來,雲初卻忽然覺得很舒服。
她現在需要的就是這種黑暗,這種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她的黑暗。彷彿就只有這種黑暗,能夠讓她的心稍稍平靜那麼一點點,能夠讓她的痛楚,稍稍減輕那麼一點點。
她被談晉承抱在懷裡,她的頭靠在談晉承的胸膛之上,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幾層衣服,她還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談晉承抱着她的哪一雙臂膀是多麼有力,勒得她都有些疼了,甚至都有些無法呼吸了,很難受,可是她卻很享受這種難受,彷彿是有一種自虐一般的快感,用這一種難受,去覆蓋另一種痛苦。
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聽着他那強有力的心跳,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恍惚地以爲是叔叔在抱着她。是的,叔叔也這樣抱過她,很多次。
在她剛剛從車禍的後遺症中醒過來的時候,在她思緒混亂記憶混亂精神也有些錯亂的時候,在她會因爲沒有記憶而害怕而發狂的時候,叔叔就是這樣,緊緊地抱着她,把她按在自己的懷裡,用他那強有力的穩定的心跳,去穩定她的情緒……
現在的談晉承,跟那個時候的叔叔,一模一樣。
雲初有些想哭,但是又真的哭不出來,雖然注射了鎮靜劑,但是雲初卻覺得自己好像是除了渾身癱軟一點沒有力氣一點之外,好像並沒有其他任何感覺,比如說睏意來襲,比如說昏昏欲睡,她都沒有,她的大腦很清醒,簡直是清醒到了極點的清醒。
她覺得自己再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加清醒了。
叔叔死了。
她終於有了叔叔的消息,可是叔叔,已經死了。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諷刺的消息嗎?
至少雲初找不到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尤其是針對她自己來說。
她不知道談晉承抱着她去什麼地方,她也不關心,隨便哪裡都好,隨便做什麼都好,因爲此時此刻,她整個人都是空的,心是空的,大腦也是空的,什麼都是空的。
一陣恍惚,雲初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好像是極短極短的一段時間,又好像很長很長,她聽到了有人打開車門的聲音,儘管很輕很輕,緊接着她就感覺到了談晉承彎腰,把她放入了車中,然後,他也跟着坐了進來。
她的臉終於露了出來,她的眼睛終於從黑暗之中挪開,可是這眼前的光明,卻連半點都沒辦法照進她的心裡,她沐浴在明光之中,可她的心卻始終被黑暗淹沒,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光線。
坐在她身邊的談晉承,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是完全當她不存在一般。車子啓動,平穩地行駛,不知開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