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擁着懷裡的人兒,戒備地站了起來。
“兩個人會跑這麼遠嗎?”門外,一道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聽起來有些熟悉。
是海棠園的司機老吳。
房子裡兩個人頓時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徐東在外面問:“二少,你在裡面嗎?”
“進來。”程牧聲音低沉地說。
外面一衆人頓時一喜,很快,徐東走了進來。
他拿着手電筒。
一進來整個人愣了一下,詫異地問:“你受傷了?”
“沒事。”程牧簡短地回答完,目光落在他的西裝外套上,開口說,“外套脫下來給她。”
陶夭的t恤溼透了,裡面內衣也拿了給他傷口止血,眼下這幅模樣實在是又狼狽又誘人。
徐東一愣,很快脫了衣服。
陶夭也沒拒絕,低着頭將外套裹在了身上。
她這副樣子,的確有些無法見人。
外面老吳和一個保鏢撐着傘,程牧擁着陶夭走出去,披着一個保鏢的外套,完好的那隻手臂一直緊摟着懷裡人。
四點多,幾個人上了黑色路虎,前往醫院。
蔣靖安已經安排好了vip病房,路虎一路開到住院部外,一衆人下車,乘了電梯上樓。
病房裡,站着兩位醫生和兩位警察。
程牧手臂上襯衫往外滲着血,醫生沒解開襯衫,簡單地問了兩句,決定即刻進手術室。
槍傷加感染,處理起來還挺麻煩。
陶夭看着程牧在一衆人的安排下躺在了移動病牀上,下意識抿緊了脣。
她就站在病牀邊,抓着他手指不肯鬆開。
這一刻忸怩的樣子又像個小女孩了。
程牧朝她笑笑,啞着聲音問:“抓這麼緊,怕我死啊?”
陶夭一隻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劫後餘生,她才覺得怕,哪能容許他說出這樣的話。
程牧一怔,拉下她手,聲音低柔地說:“傻瓜,不會有事的。”
“你保證?”陶夭咬着脣問。
程牧將她手背遞到脣邊,在上面印了一個吻,眼眸裡含了一絲笑意,肯定地說:“保證。”
陶夭抽了自己的手,她站在原地沒再跟着,目送着醫生護士將他推進了手術室。
蔣靖安也跟着。
臨到手術室門口,移動病牀突然停下,程牧朝醫生說了句什麼。
醫生點點頭,傳達給了徐東。
徐東似乎說了很簡短的幾個字,等衆人進去,走到陶夭跟前說:“二少說給你做個全身檢查。”
陶夭搖搖頭:“等他出來再說吧。”
“得一會呢。”徐東道。
陶夭擡眸看了他一眼,抿着脣說:“得多久我就等多久,檢查什麼時候做都來得及。”
徐東看着她潮紅的臉色,無奈地說:“你發燒了。”
“不要緊,我很清醒。”她話音落地,一直觀察着形勢的兩個警察走了過來,想要給她做筆錄。
徐東在邊上說:“她現在發着燒呢,等明天吧。”
陶夭在這時候突然擡起頭,朝着看向她的兩個警察說:“我沒事,筆錄可以。你們問吧。”
兩個警察明顯面上一喜。
香江有幾年沒出現槍戰了,這件事一經知道上面就分外重視,尤其還牽扯到手術室裡那位爺,想想就讓人頭疼。
這小姑娘倒是個明事理的,願意配合。
一個警察拿了文件夾、中性筆,做出準備記錄的樣子,另一個則拿出錄音筆,開始問:“姓名。”
陶夭微微愣了一下:“歐陽瑤。”
“年齡?”
“十九。”
警察問了幾個常規問題,點點頭又繼續:“晚上這件事你還記得多少,仔細想想,儘可能詳細地複述一下。”
陶夭點點頭,舔了舔乾澀的脣,裹緊了身上的衣服,蹙着眉開始說:“十點四十多,我們的車子下了機場高速駛入環城路段,迎面逆行過來一輛土黃色大卡車,車燈很亮。程牧打方向盤將車子甩尾近九十度,在卡車撞上來的時候衝出了路邊防護欄。我們從車裡出來的時候,有人拿着槍開始追了……”
那輛車還扔在事發地點,警察想了想問:“車牌號記得嗎?”
“沒看清。”
警察點點頭:“記得大概幾個人嗎?”
“十個左右?”陶夭擡眸看他一眼,又搖搖頭說,“太黑了,我沒看清。腳步很紛亂,最少在十個左右了。”
“程先生身上有槍?”警察突然問。
陶夭一愣,下意識看向徐東,一時間不吭聲了。
她知道,國內法律並不允許私藏槍械,程牧拿了一把手槍,也不曉得會不會有事?
徐東嘆口氣朝她說:“沒事兒,如實說就行了。”
陶夭點點頭,照實說。
五點多,兩個警察才問完話,其中一個離開醫院,另一個還守在邊上。
陶夭靠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她是個執拗性子,徐東勸了兩次也沒什麼辦法,站在邊上等着,時不時看她一眼,無奈至極。
所幸,程牧的傷口處理起來還算快,手術花了近三個小時,七點多的時候,醫生將他送出了手術室。
術中用了麻藥,他睡着了。
陶夭起身看着他緊閉的雙眸,耳聽醫生說:“沒傷到要害,後面好好養着,不至於有什麼問題,麻藥散了人就會醒。”
蔣靖安在,醫生也給交了底,避免了衆人擔心。
陶夭點點頭:“那就好……”最後一個字語調飄忽,她身子晃了晃,往一側栽了過去。
蔣靖安一把接住,手背在她額頭摸了摸,頓時有些抑鬱不悅地朝徐東說:“她這至少有三十九度了,你怎麼一直讓她等着?”
“陶小姐性子犟得很。”
蔣靖安嘆氣:“快送病房吧,找內科醫生過來看。”
“好。”徐東頓時有些後悔了。
這一位發燒的狀況他見過,眼下回想,只覺得二少醒來不會輕饒了自己,還有歐陽家……
有夠頭疼的了。
——
上午十一點,陶夭醒了。
病房裡門半開着,光線很足。
她一擡眸看到邊上滴答滴答的吊瓶,剛回過神來,聽到邊上一道如釋重負的女聲:“醒了?”
是唐蜜的聲音。
陶夭抿脣看過去,喚她:“小嬸嬸。”
“你呀,這是拿醫院當成家了。”唐蜜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側身坐在她邊上,摸摸她額頭,嘀咕說,“還有點燒。”
陶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衣服全部都被換了一遍,是她自己的棉質長袖睡衣,很柔軟,身上也乾乾爽爽的,很明顯被人照顧過。
“我給你換的。”唐蜜解釋了一句,沒多說。
先前知道她身上有疤,可親眼看見還是覺得心疼得不得了,家裡一衆人早上趕來醫院的時候,老爺子眼眶都紅了。
這丫頭在外吃苦了十幾年,眼下剛剛回家還不足一月,又是流產又是情傷,又是爆炸又是被追殺,想起來真是驚險得挑戰人心跳。
醫院內科婦科外科的醫生早上都來看過,秦家那早已退下的老爺子都來了,得出結論說她情況堪憂。原本底子就差,這樣一連串折騰下來,不說其他,就生育子嗣上已經是分外困難。
婦科那李主任,沉着臉發了好大一通火,說是以後這姑娘再來,說什麼也別找她過來看,眼不見爲淨。
唐蜜在心裡無聲地嘆口氣,聽到陶夭聲音輕輕地問:“程叔呢?”
在長輩面前,她稱呼程牧還很有禮貌。
唐蜜轉頭看向她,想了想,開口說:“他已經醒了,別擔心。男人嘛,受傷流血都很正常,倒是你自己,看着好好的,實際情況比人家差多了。聽嬸嬸一句話,還是顧好自己吧。”
她知道那一位受了槍傷。
可醫生也說了,身體素質好,沒事兒。幾瓶針下去都退燒了,接下來就是養一段時間的問題。
說起來這次幸虧有他,聽警察說遇到卡車的時候,他轉方向盤將自己那一面朝向車底還在瞬間衝出了防護欄,最大限度減少了危險。
不過縱然這樣,家裡一衆人還是免不了有幾分埋怨的,要不是因爲他,那這場事故根本不可能有。
眼下事情還沒搞清楚,這樣的危險,還有幾次?
實在讓人擔心。
她語氣不善,陶夭也就閉上嘴巴不說話了。她覺得額頭隱隱作痛,下意識擡手在上面揉了揉。
唐蜜拉下她手,輕聲說:“青着呢,別揉了。身上磕磕碰碰的也青了好幾塊,還有蹭破皮紅腫的地方,感覺疼嗎?”
“不疼。”陶夭扯了個小謊。
事實上,這會慢慢回過神來,覺得渾身上下都疲憊疼痛。
跟着車滾下山坡,樹林裡橫衝直撞地時候一直被樹枝抽打着,當時一心想着生死,幾乎沒什麼感覺。
溫暖安全的地方容易讓人變軟弱。
她又想起了自己和程牧這樣的一段感情。
生死關頭,他這樣護着她,她先前那些小心思統統都沒有了,他的胸膛那麼暖,她願意相信他。
這段時間一直鑽牛角尖,仔細想想,其實程牧沒有她以爲的那樣輕視她,他只是習慣了處於上位以自己的方式關心人。
要不然,她也不會愛上他了。
人常說愛上一個人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事實上,怎麼可能沒理由呢?安全感、發自內心的快樂、依戀、相處中微小的溫馨和甜蜜,甚至,他那些強勢的橫衝直撞,都讓她心動。
好愛他,這一刻,感覺又如此清晰如此迫切。
可同時,她心裡在遲疑。
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忍心說出分手的話了。可她又覺得,昨晚種種,見證了他的高大和感情,越發映襯得自己矮小無用,遇上危險的時候,什麼都要靠他。
若是自己遇上那麼一出意外,會直接葬身車底吧。
她現在還是不想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就好了,愧疚和倉皇抓心撓肺,她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這十九年來,她覺得自己還算堅強冷淡硬氣有主見。
可遇上他之後,她毛病很多。
沒有以前那麼堅強了,會因爲很小的事情就覺得委屈難過;沒有以前那麼冷淡硬氣了,他說煩了,她會慌得吃不好睡不下;也沒有主見,他流露出一點想和好的意思,她就欣喜若狂小鹿亂撞,在他幾下撩撥之後節節潰退。
他是她的不堅強不冷淡不硬氣沒主見,是她的軟肋,是那個三言兩語就能讓她天堂地獄間來回漂泊的人。
這樣的感覺,其實是很恐怖的。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她縱然愛,眼下卻很厭棄這樣的自己,偏偏這樣的心情還不想讓他知道,她想冷靜,想思考,想變得稍微能更好一些。也許只有那樣,纔會有點勇敢和底氣,坦然地站在他身邊。
而不是眼下這樣,她一無所成,又沒什麼本事,三番兩次還讓家裡人擔心,他們愛她,肯定會將怨氣再轉移到他的身上。
爆炸那一次,不就如此嗎?
她的確沒多少警惕,他匆匆趕來生氣責怪兩句也是關心過甚,卻三言兩語激怒了一向怕他的四哥。
四哥性子最大大咧咧,炮竹一通發泄了也就完了。
可,其他人呢?
大哥說,最刺激絢爛的風景,總是稍縱即逝的。本就是在影射他們這段感情,可見他不看好。
二哥也很不喜歡他,她感覺得到。
還有爺爺和叔叔嬸嬸,他們沒養過她,原本對她存有很深的愧疚,當然會百依百順了。
事實上沒人看好他們這段感情,只是她以前不願意承認。
難得有家人,她也想有一段被所有親人祝福看好認可的感情,而不是一直任性妄爲隨心所欲讓他們擔心妥協,再一次次在各種時候維護她,爲了她,和程牧鬧得不可開交。
心裡好像有一團愁緒化不開。
陶夭躺在病牀上想了許久,護士過來給她拔了針量了體溫,囑咐她再好好躺一會休息。
唐蜜一直在邊上坐着。
她幾次話到嘴邊,最終仍是嚥了回去。
不好意思說想起看看程牧。
等會吧。
她在心裡想。
——
此時,另一間病房裡。
歐陽家一衆人探望完程牧,歐陽璟兄弟幾個先退了出去,只留下歐陽老先生仍在病房裡。
程牧穿了一件棉質白背心,坐在牀上。
心裡有所預感。
他一貫傲氣自信,這一刻看着心事重重的老先生,第一次,做好了任人宰割的準備。
歐陽傑卻沒再說什麼,只道:“槍傷不容小覷,你好好養病。”
話落,他嘆口氣,轉身也要走了。
“傑叔。”程牧喚住他。
歐陽傑停下步子,回頭笑了一下:“還有事?”
程牧朝徐東幾個使了眼色,眼看着他們出去帶了門,才聲音緩慢地問:“那丫頭,情況怎麼樣?”
徐東等人心思在他身上,相比而言,對陶夭的情況瞭解得肯定不夠細緻,可歐陽家一衆人過來了,卻隻字不提。
他們不提,他卻不能不問。
那丫頭身子弱,昨晚那一通折騰,受罪不少。
歐陽傑似乎是略略想了一下,如實說:“秦老先生上午來看過她,說是,氣血虛虧,未老先衰。”
程牧一愣。
歐陽傑聲音緩慢又無奈,過了半晌,又說:“那孩子經不起這麼折騰了。今天小四才說了,過年那次遇上她,就因爲來了例假,她在倪家痛得死去活來,止疼藥都用上了。”
“她身體底子差了點。”程牧點點頭。
他不是沒有想辦法幫着尋醫調理,可眼下回想,仍是重視不夠。做不出絲毫辯解。
“昨晚的事情,能避免再發生嗎?”歐陽傑突然問。
程牧沒說話。
兩個人安靜了好一會,歐陽傑嘆着氣說:“那孩子是個死心眼,你的性子我也瞭解。這是我一直未曾阻攔你們的原因。可這樣的事要是再多來幾次,你們受得住,我這把老骨頭可得交代了。我的意思是,先處理好你身邊那些事,再談感情的問題。夭夭才十九,你若有心,應該等得起。”
程牧沉默一小會,微笑着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慎重考慮。”
“……好好休息。”
他沒有一口應下也在歐陽傑意料之中。不過,能得這麼一個保證也算讓他鬆口氣。
歐陽傑點點頭,出了病房。
程牧目送他出去,深呼吸了一口。
房間裡燈光敞亮,有一絲絲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樓道間有說話聲和腳步聲,是最尋常不過的俗世狀態。
他卻第一次覺得,能活着,能呼吸,能聽能看,能想念,感覺這麼好,這是生的渴望,也是愛的感悟。
他從來不是願意妥協後退回頭的人。
卻屢次因爲她,有些不像他。
這世上,她是那個會讓他願意妥協後退回頭的人,是他的不理智不冷靜不沉穩不成熟,是既能讓他心跳變快,也能讓他心臟變軟的那個人。
難得遇上,等一輩子又何妨?
早晚都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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