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猛踩油門,車子衝出了公路防護欄。
飛出去的那一刻,陶夭恍惚間發現,大卡車並沒能碾壓他們,心跳很快,她還活着。
可她來不及擡眸去看程牧。
車翻了。
邁巴赫重重一聲跌落,緊接着一陣又一陣天旋地轉,渾身四下痛意傳來,讓她漸漸地從那種空白中回過神來。
機場高速之後是環城路,要是她沒記錯,防護欄下面是成片陡坡,坡上是郊區農家的果樹林,坡下是奔騰的香江。
香江市,正因爲這頗具代表性的一條江而得名。
眼下四月底,汛期剛至,水流湍急。
“砰!”
耳邊又一聲重響,車子停了下來。
陶夭不曉得自己磕在哪,額頭一痛,頭暈眼花。
眩暈中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這一下,眼淚差點涌出來。
“我在,沒事。”她聽見了程牧低沉果斷的聲音,很有力,那聲音傳到她耳中,驟然間不讓她覺得怕了。
她沒來得及說出什麼話,耳邊又一道重響,程牧不知怎麼踢開了駕駛座那邊的門。
她發現車翻了。
他們兩個在車裡的姿勢非常古怪扭曲。
程牧很快解了兩人的安全帶,一把摟着她肩,將她整個人從開着的那一扇車門裡拖了出去。
邁巴赫摔在了果園裡,車尾變形,正在冒煙。
程牧擡手飛快地將她從頭到腳摸了一把,扶着她坐起來,低聲問:“怎麼樣?能走嗎?”
“能。”陶夭話音落地,身子騰空。
程牧將她攔腰抱起。
“我能走。”陶夭話音剛落,敏感地聽到山坡上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一擡眸,黑暗裡有人影竄動,速度很快,仿若鬼魅。
程牧突然將她放了下來。
一瞬間,陶夭明白了這並非意外。
“走。”程牧一把抓起她手腕,快步往果園裡撤。
陶夭也沒多問,不發一言,飛快地跟着他腳步只管往前走,果樹大抵在花期,紛亂的樹枝抽在她臉上,她能聞到一陣濃烈的芬芳。
心跳得越來越快,感覺他們這樣子,好像逃亡和私奔。
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密集凌亂,程牧一隻手按壓在她背上,兩個人貓腰往前跑。
一道槍聲突然響起。
陶夭整個人都因爲這聲響猛地怔了一下,側頭瞧見程牧從身後摸了一把手槍出來。
他帶了把槍,可追上來那些人應該人均有一把。
陶夭深呼吸一口,問他:“你一個能走嗎?”
“什麼?”程牧扯着她仍在往後退,臉色在夜色中看起來分外冷峻緊繃,整個人都顯得蓄勢待發。
陶夭低聲說:“你別管我了。”
程牧側頭看了她一眼。
她又說:“我們分開。他們的目標是你,應該不會追我。你一個人,安全離開的可能性應該比較大,之後再……”
“閉嘴。”她話未說完,被程牧突兀打斷。
他緊扣着她手腕,陰沉沉看了她一眼,終歸沒再說什麼。
樹林裡槍聲密集地響了起來。
國內禁止私家持有槍械,一旦槍響,縱然在四下無人的郊區,也會很快引起過往車輛注意。
警察很快會趕到。
這也就意味着,那些人想要速戰速決了。
陶夭被程牧單手扯來扯去,一會在身側,一會在身前,耳聽着子彈穿透樹枝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提線木偶,在男人手下來回翻飛。
沒有人說話。
風聲、槍聲、腳步聲,紛亂入耳。
好像一場勢在必行的狙殺。
程牧只拿了一把槍,她能感覺到,他總共放了四槍,遠遠地也有人撲通倒地的聲音,可那些腳步聲卻並未因此而停止。
陶夭抿緊了脣。
四月的夜晚還有涼意,她只覺得自己滿頭汗水。
被程牧又一次從左往右扯的時候,她恍惚間看到空中一顆子彈穿透樹枝直直而來。
天旋地轉間,視線裡一塊衣料飛了出去。
程牧將她撲倒在地打了一個滾。
手槍飛了出去,就在她手邊不遠處的田埂下。
陶夭撲過去拿了槍,目光突然落在暗夜裡土地上某一處,狠狠地愣了一下,思維驟停。
她視力很好。
那是一塊被鮮血和泥土沾染的人肉。
剛剛程牧摟了她一把,子彈擦過他胳膊打飛了一塊布料,連帶着,將他一塊肉打了下來。
這認知讓她長吸了一口氣。
她擡手想去摸那塊肉,被人猛地從地上扯了起來。
程牧左掌順着她小臂滑下,很快拿下她握在手心的槍,攬着她又腳步如飛地跑了起來。
身後腳步聲很近了。
仍是沒人說話。
風聲嗚咽,槍林彈雨,命懸一線。
樹枝在她身前猛地抽了一下,陶夭驟然止了腳步。
奔騰的香江就在陡坡下,果園盡頭了。
槍聲和腳步聲呈半包圍圈,男人一隻手緊扣在她腰上,兩個人順着陡坡滾落,撲騰掉入江中。
水花濺起一片,上面有鮮血漂流。
幾道槍響落在水面上,陶夭卻驟然喘了一口氣。
冷水入肺,她嗆了一下,連忙閉嘴,看向了一同落水的男人,不敢說話,面目扭曲。
她不諳水性,喉嚨脹痛,根本憋不了多久。
程牧一隻手臂攬在她腋下將她往前帶,一低頭,柔軟的嘴脣封住了她的脣,渡氣給她。
四目相對,身子相貼,身邊奔涌的江水很涼,好像要將人吞沒,偏偏她卻一點也不害怕。
也不知道兩人在水裡遊了多久。
程牧突然將她托出水面。
陶夭怔怔地看着他,發現他一臉水花,只靠右手往前劃,左手整個託着她,讓她身子浮在水面上。
兩個人游到了一處陡坡邊,一面是泥,樹木紮根生長,一面是水,水面在夜色下泛着波光漣漪。
感覺起來很隱蔽。
陶夭啞着聲音問:“現在怎麼辦?”
“他們沒下來,估計會想辦法找一會,我們先不上去,子彈沒幾顆了。”程牧聲音也有點啞。
“哦。”陶夭應了一聲,看着眼前的水面。
水面有鮮血暈開。
她驟然想起程牧的右臂受了槍傷,掉了那麼一塊肉,傷口眼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樣了。
她無用,游泳都不會。
“冷嗎?”程牧突然低聲問。
這丫頭流產還不足一月,這樣在水裡泡着,身體要完了。
眼下這狀況,暫時還不能上去。
“不冷。”陶夭小聲地說了一句,又道,“你這樣能遊多久?你胳膊受傷了,要不我們抓着草趴在坡上,行嗎?”
程牧嘴角扯出個一言難盡的笑容,說她:“挺能想。”
陶夭:“……”
她抿緊了脣。
她覺得這方法其實還是可行的。
天地間很安靜。
兩個人不知道又這樣沿着陡坡下游了多久,夜幕中突然砸下了雨滴,沒一會,啪啪的響聲連成了一片。
“操。”
陶夭聽到程牧低咒了一聲。
今天上午開始,天色就不怎麼好,陰沉沉的。
晚上空中也沒星星。
天氣預報好像說有雨,卻沒想到,就在晚上,突然就來了。
完全猝不及防。
水面突然翻騰起來。
陶夭弄不懂這是個什麼狀況,耳聽着呼嘯的風雨聲,只覺得一時間兩人又命懸一線了。
程牧託着她,明顯地加快了動作。
最終,他將她推到了一處稍微平緩一些,草木茂密的坡上去。
雨急風大,泥土都鬆軟起來,也就有些草木擋着,能勉強地支撐一會她的身子,卻撐不了多久。
陶夭轉個身就往上爬。
程牧看見她手腳並用動作飛快,心裡也鬆了一口氣,兩手一撐,半個身子蹭上坡。
傷口扯出一陣痛。
他擡眸看見陶夭還在往上爬,驟然停了思緒,一隻手撐着她單腳,給她使了一把力。
小丫頭還挺爭氣,很快爬了上去,轉個身趴下朝他看。
程牧看着她的樣子,不知怎地,想起了夜裡溼淋淋逃竄的小老鼠。
“手給我啊。”陶夭催他。
“你拉不動我。”程牧話音落地,三兩下自己上了坡,擁緊她,坐在了泥地上。
“現在怎麼辦?”陶夭問。
雨越下越大了,風聲也很急,這一會聽不見腳步聲也聽不見槍響,不知道安全了沒有。
四下裡都是果樹。
樹枝被雨水沖刷着,花香混合着泥土香,竄入鼻尖。
他們倆渾身溼透,狼狽不堪。
“還好嗎?”程牧一手扳過她的臉,發問。
陶夭抿着脣點點頭。
程牧攬着她彎了腰,兩個人踩着泥地,也不知道在往哪個方向走。
陶夭跟着他,亦步亦趨,不吭聲。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面前出現了一個能暫避風雨的小房子,房子是水泥混合着磚瓦砌成,看上去很簡陋,一側開了個小窗帶着一扇木門,木門一側還掛着一把小鎖。
看上去是農民勞作時臨時休息的地方。
程牧擡腿一腳踹開門,砰一聲悶響,鎖子應聲落地。
陶夭看了他一眼,被他攬着進了磚瓦房,只覺得耳邊突然就安靜了許多,讓人一顆心都定了下來。
“避避雨。”程牧簡短地解釋了一句。
陶夭點點頭。
她能想通。
環城路雖然夜裡車輛少,卻也不代表沒車,他們的車禍地點很快就會被發現,那些人不可能停留太久。
他們好像在水裡遊了很久,那些人也不一定能找來。
外面風大雨急,樹林裡黑漆漆的,未知的可能性太多,冒失失往出走,反而不安全。
這樣想着,她徹底定下心來,扭頭問程牧:“你胳膊怎麼樣了?”
“沒事。”
陶夭不聽他說,拉過他手臂,血腥味和溼淋淋的潮氣一起撲面而來,房子裡黑呼呼的,她只依稀間能看到他的傷口。
血肉模糊了一片。
陶夭深呼吸一口,掀起自己的t恤下襬,一低頭咬了上去。
“你幹嘛?”邊上傳來程牧低沉的問話。
“傷口在流血,得綁起來吧?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
程牧:“……”
他輕哼一聲,吩咐說:“脫我襯衫。”
他開車的時候沒穿西裝,上身只單穿了一件襯衫,此刻脫下來,可就沒什麼衣服了。
陶夭怕他感冒,一時間躊躇起來。
“你扯一條布頂什麼用?要不將t恤脫下來?”
陶夭:“……”
她咬着脣擡手摸過去,從他頸間第一顆鈕釦開始,小心地脫他衣服。
程牧有些粗重的呼吸聲撩撥着她。
她心裡又壓了一塊大石頭,脫到他傷口那一塊的時候,牙關都緊緊地咬了起來,難受得很。
這一晚前半夜,好像很短暫,又好像很漫長。
卡車過來的時候,他一個甩尾將自己留在危險的那一面,那一刻,她以爲兩人要葬身車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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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飛了出去。
樹林裡橫衝直撞的時候,她好幾次感覺子彈就在她耳邊,最終他卻讓她毫髮無損。
胳膊受了傷,還將她托起來浮在水面上。
她不知道他的體力能堅持多久,反正這一刻,他還穩穩地站在她面前,能動能說話,用着一貫自以爲是的命令的口吻。
她在他面前,突然變得分外矮小了。
陶夭將他的襯衫脫了下來。
襯衫溼淋淋的,還很髒,她側身扭了半天,嘆口氣,擡手伸入自己t恤裡,三兩下將她的內衣扯了下來。
縱然房子裡很黑,她也察覺得到,程牧緊盯着她。
陶夭低聲解釋:“衣服上又是泥又是水,太髒了,內衣裹在裡面應該會好點吧,比較乾淨,還是純棉的。”
程牧沒說話,低低地哼笑了一聲。
這丫頭,有些事情上總是會出乎他意料。
陶夭見他沒說話,只當默許,她將內衣在手中擰着,感覺到沒有多少水汽了,小心地纏在了程牧的傷口處。
程牧另一隻手按着,她折起了他的襯衫,將衣服罩在內衣外面,纏了幾圈,緊緊地綁了起來。
外面風雨還在呼嘯。
兩個人卻突然好像聽不見了。
這一方逼仄的空間裡,只有彼此的呼吸纏繞交織。
陶夭靜了好一會,輕聲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還能撐多久啊?”
“很久。”程牧簡短地說。
子彈是擦着皮肉飛出去的,雖然帶出去一塊肉,卻沒有傷及骨頭和動脈,他心裡有數。
陶夭點點頭,又問:“要不要坐下?”
“坐到牆邊去。”程牧話音落地,完好的那隻手臂攬過她,兩人屈膝靠着牆坐到了角落裡。
程牧裸露着上半身,皮膚上有一股子涼意。
他按着她臉頰,就貼在他胸口。
疲憊的感覺慢慢地涌了上來,陶夭覺得腦子裡還有點懵,神思也慢慢地變得混沌了,沒一會,她迷迷糊糊地說:“我有點瞌睡。”
“睡吧。”
“會不會再有事啊?”
“我聽着。”
暗夜裡,程牧的聲音分外低沉穩重。
陶夭靠着他胸口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渾渾噩噩間,只覺得臉頰燙,突然就醒了,手下的皮膚在發熱。
她擡起眼皮輕喚:“程牧?”
“怎麼醒了?”
他沒睡。
陶夭有些遲疑地問:“你是不是發燒了?”
“有點。”程牧如實說。
這一晚先後撞傷槍傷,又在水裡遊了許久,傷口大抵感染了,引起發熱,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
他腦子還足夠清醒。
懷裡小丫頭的聲音很沙啞。
程牧想到什麼,擡手在她額頭上也探了一下。
她也有點燒。
胸口有莫名的情緒在涌動,程牧攬着她,想到這一晚層出不窮的意外,第一次,有了點劫後餘生的愉悅。
以前不是沒有過命懸一線的時候,可他從來沒怕過。
今晚怕了兩次。
一次因爲卡車撞來,一次因爲子彈飛過。
怕過了之後又覺得安慰,這丫頭比他想象中勇敢,一滴淚都沒流,偶爾說句話還能引他發笑。
一如既往,那麼缺心眼。
說起來,這場災難是因他而來。
程牧一隻手摸着她柔軟的脣,正想低頭吻過去,身子突然一僵。
門外,風雨聲中夾雜了凌亂的腳步聲。
有光亮突然照在窗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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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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